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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下的时光 父亲总说，阳光是最好的补药。这话我听了二十多年，从记事起，每个晴好的午后，老院里那张藤编躺椅上总会躺着他的身影。藤椅被岁月磨得发亮，像一块浸了油的琥珀，把父亲的影子拓在青砖地上，随日头西斜慢慢拉长。 我五岁那年的夏天，阳光把院子晒得发烫。父亲刚从工地回来，迷彩服后背洇着大片盐渍，他没顾上擦汗，就把我架在肩头往院里走。"来，陪爸晒会儿太阳。"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稳稳托着我的小腿，胡茬扎得我脖子发痒。我揪着他汗湿的头发，看他把藤椅搬到老槐树下，自己先坐上去试了试，才小心地把我放在他肚子上。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父亲胸口织成跳动的光斑。他哼着跑调的《东方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我的后背，像在打节拍。我数着他下巴上的胡茬，问为什么太阳把他晒得那么黑，却把我晒得这么白。他笑得胸腔发颤，说："因为爸是大树，得站在太阳底下给你挡着呀。"那天的阳光有股晒被子的味道，混着父亲身上的汗味，成了我对夏天最早的记忆。 十二岁的暑假，我迷上了游戏机，整天猫在房间里。父亲敲了三次门，最后直接把藤椅搬到了我的窗台下。"出来晒晒太阳，不然要发霉了。"他嗓门洪亮，震得窗玻璃嗡嗡响。我不耐烦地摔了手柄，看见他正往椅背上搭毛巾，后背的脊椎骨像串起来的算盘珠，在阳光下看得真切。 "同学都在玩新出的游戏，就你老土。"我嘟囔着踢石子，没看他的眼睛。他没生气，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零钱："想去买游戏机也行，先陪我晒够一个小时。"阳光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地上，他说起年轻时在砖窑厂干活，夏天光着膀子搬砖，毒辣的太阳把皮肤晒脱了一层，晚上躺在工棚里，浑身疼得像散了架。"那时候就想，要是能有棵树，能安安稳稳晒会儿太阳，就是天大的福气。" 我忽然发现，父亲的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像被阳光晒裂的土地。那天我们没说太多话，只听见蝉鸣和他偶尔的咳嗽声。后来他还是给我买了游戏机，但每个晴天，我都会主动搬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的阳光里。 高考结束那天，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回家，父亲正在院里晒太阳，藤椅旁边多了个小马扎。他接过通知书的手在抖，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好，好。"他连说两个好，突然把通知书往我怀里一塞，转身去厨房拿水壶，我看见他用袖子抹了把脸。 那个下午，阳光格外慷慨，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他给我讲填报志愿该注意什么，说大学里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说着说着又回到老话题："多晒晒太阳，少熬夜，不然身体扛不住。"我忽然注意到，他的头发白了不少，在阳光下像落了层霜。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在附和他的话。 去年冬天回家，我把新买的躺椅放在老槐树下，扶父亲坐下。他的背更驼了，裹着厚厚的棉袄，像棵被秋霜打蔫的向日葵。阳光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却把他的脸照得很安详。"还是家里的太阳暖和。"他眯着眼睛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小括号。 我坐在当年的小马扎上，看阳光爬上他的银发，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爱晒太阳。那些被阳光晒暖的时光里，藏着他不善言辞的爱，像老槐树的根，沉默地扎在岁月里，滋养着我成长的每一步。 藤椅又开始吱呀作响，父亲的鼾声轻轻扬起。阳光穿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谁撒了把星星。我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小马扎，让我们的影子，在暖阳里靠得更近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