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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红,铜炉半温。上官婉儿挽着素纱广袖,俯身检视案上玉匣:朱砂、空青、水银、赤石脂,俱已按《九鼎丹经》分量称足。她指尖轻点,似在琴上捻音,实则默算火候——“先文火三炷,后武火一炷,再纳月华于子夜”,这是师父临终前以血写下的口诀。 窗外一弯凉月,正映着她眉心朱砂。婉儿忽蹙眉:凡火易控,月华难引。她取过银箸,拨了拨炉中赤炭,忽生一念——何不以诗为引遂展素笺,以飞白体书《太清调》一首,字字皆作云篆。写罢,将诗笺折作鹤形,置于炉口。须臾,纸鹤竟不燃,翅间渗出幽蓝光晕,如月魄初生。 “原来丹诀不在火,在诗心通明。”婉儿莞尔,广袖一拂,满室药香忽化桂子清芬。她阖目凝神,听得丹炉内隐隐传来玉磬声——仿佛有鹤,正衔月光而来。 玉磬三声后,炉盖轻颤,一缕银丝般的烟气自鹤形纸隙间溢出,竟在空中自行织成残缺的月纹。上官婉儿抬手掐诀,指间青光如篆,将那月纹补成满月——只一瞬,满月忽又裂作七瓣,化作七颗寒星,悬停于炉鼎上方,滴溜溜旋转不休。 “七星未聚,尚缺一引。”她低语,眸光掠过案上最后一味药——师父封存的“无心之泪”。那是以千年玄冰凝住的鲛人泣珠,相传唯有“忘情”之人方能化开。婉儿指尖微颤,终究取过冰匣,贴于心口。 冰匣触衣即融,却非化水,而是化雾。雾中浮现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眉目与婉儿有七分相似,转瞬又散作无数光屑。她胸口一紧,却未停手,以指尖蘸取光屑,在丹炉外壁画下一道“忘”字符。符成之刻,七颗寒星骤然坠落,丹炉内爆出清越凤鸣。 炉盖自启,霞光喷薄。霞光里浮着一枚半透明的丹丸,内蕴一弯新月,仿佛随时会滴出清辉。婉儿以银匙承之,却听丹丸内传来细若游丝的叹息:“阿姊,你终是忘了我。” 她指尖一颤,丹丸险些坠地。良久,她取过早已备好的琉璃瓶,将丹丸纳入,瓶身即刻浮现裂纹,如冰湖乍破。婉儿以朱笔在瓶口封下一行小字: “第三千七百一十二次试炼——未成。” 她将琉璃瓶置于密室最深处的檀木架上,那里已排列着三千七百一十一只同样的瓶子,每只瓶内皆囚着一弯不同的月。 转身时,铜镜里映出她的影子,发间不知何时已生一缕霜白。婉儿抬手欲抚,却听窗外更漏三响——子时已过,月华最盛的刹那,永远错过了。 她轻叹,重新展开素笺,研墨时手腕微转,笔尖落下新的诗句: “若教月影成丹骨,敢请星河作药引。” 墨迹未干,新的炉火已青。 第五千次开炉前,婉儿干脆把“药”字也烧了。 她算过:从第一炉到第四千九百九十九炉,世间能叫得出名字的东西,她都称过、碾过、熬过了—— ? 春夜第一场雷雨,她收过“雷涎”,雷公电母眨眼的瞬间,琉璃瓶里多了一抹银蓝色的口水; ? 冬至断头台的血,尚带呼号,凝成“人脂蜡”,点一次,炉壁便渗出铁锈味的泪; ? 甚至把太平公主随手掷下的金簪也投了进去,簪头凤嘴吐出的那点“贵气”,让丹丸当场长出鳞甲,却在一声冷笑里炸成金粉。 可每一次,丹都“差一味”。 那一味,总在丹成前的一弹指里,化作她最熟悉的嗓音: “阿姊,疼不疼” 于是这一回,她索性把药柜推倒。 三千格抽屉滚出千奇百怪: ——有柳色,有胡旋舞,有落榜书生的呜咽; ——有剺面胡儿的骨笛,有剺面汉女的胭脂; ——还有一只早已风干的蜻蜓,翅上写着“长乐未央”。 婉儿抬手,一样一样往窗外扔。 药,落在不同日子的长安街上: ? 柳色飘进三月三,成了踏青少女鬓边的浅绿; ? 骨笛砸中酒肆檐角,吹出一段凉州曲,让醉汉误把月光当故乡; ? 落榜书生的呜咽最轻,挂在风筝尾巴上,一路被东风拖进曲江。 炉膛终于空了,只剩风。 她盘膝坐下,把最后一件“药”摆在自己膝盖—— 那是一面铜镜,背面刻着师父临终时没写完的半句残章: “以身为鼎,以念为火……” 婉儿对着镜中自己,慢慢解开衣襟。 锁骨下,有一道旧疤,形状像一弯缺月。 她用指甲划开疤痕,血珠滚出,却不是红,而是澄澈的琉璃色—— 那是她从小到大、每一次失败时,偷偷把“差的那一味”藏进去的地方。 血珠落进炉底,没有滋啦声,反而像露珠回到荷叶。 炉壁开始生出裂纹,裂纹里透出无数细小的街景: 有卖糖人的吆喝,有打铁花的火星, 还有六岁的她踮脚在人群里找母亲,却被人流越推越远。 铜镜忽然自己立起,镜面如水,把她整个人吞进去。 婉儿没有挣扎。 她听见丹炉“砰”地一声合拢—— 这一次,炉里炼的不是药, 是整座长安, 和那个始终站在朱雀桥头、等母亲回来的小女孩。 铜镜吞人的瞬间,丹房并未暗,反而亮得发白。 白光里,所有声音都退到很远的地方,只剩心跳—— 咚、咚、咚,像有人在空瓮里敲更。 婉儿落进一片极软的尘土。 尘土带着旧年桂花香,一落脚就扬起细碎的、金粉似的尘埃。 她抬头,看见一座缩小又放大的长安: 城墙只有半人高,却望不到边; 朱雀大街宽不过一掌,却能让十万盏灯同时亮起; 酒旗、僧钟、驼铃、羯鼓,全在袖珍与浩瀚之间反复切换—— 像是谁把记忆胡乱折成纸镇,镇在无边黑夜的中央。 “阿姊。” 那声音又来了,却不再是从丹里传出,而是从她背后。 婉儿回头,看见一个穿旧年襦裙的小女孩,额心一点朱砂, 像极了自己,又比自己小得多。 小女孩手里攥着一根铜签,签上刻着“差一味”三个字。 “我替你藏了好久。” 小女孩踮脚,把铜签递给她, “可最后一味,得你自己放进去。” 铜签入手极沉,像整条长安城的夜都压在上面。 婉儿低头细看,签身中空,里面浮着一粒极小的、透明的“东西”—— 没有颜色,没有形状, 却在不停变换: 一会儿是母亲最后那句“别怕”, 一会儿是掖庭宫墙头的月亮, 一会儿是剺面少年吹笛时掉落的尾音…… 所有她曾失去、又假装忘记的瞬间,都在里面打转, 像被囚在琉璃瓶里的风。 “放进去”婉儿抬眼, “放进哪里” 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又指了指脚下这座“长安”。 “放进城,也放进你。” 她奶声奶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只有你把这座城真正藏进血肉, 丹才会活, 你也才能活。” 婉儿握紧铜签,忽然笑了: “原来我炼了五千次, 炼的不是长生, 是回家。” 她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 “可我把城放进去,你会不会消失” 小女孩歪头,像听不懂这么难的问题。 半晌,她伸出小手,摸了摸婉儿鬓边那缕白发。 “阿姊, 我早就是你的药渣啦。” 话音落下的刹那, 小女孩的指尖开始化灰, 灰却带着温度, 像冬夜炉膛里最后一颗火星。 灰落在铜签上, 签身随即裂开一道细纹—— 风从裂纹里灌进去, 吹得那粒“东西”剧烈晃动, 仿佛随时会碎。 婉儿不再犹豫, 把铜签对准自己的心口, 轻轻一送—— 没有血, 也没有疼, 只有“咔哒”一声轻响, 像钥匙终于对上锁孔。 整座“长安”骤然下沉, 一寸一寸, 没入她的骨缝。 城墙变作肋骨, 坊巷化作经络, 灯火凝成血脉, 而小女孩化成的最后一点火星, 落在她心尖, 成了最安静的火种。 黑暗重新聚拢。 婉儿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丹房, 铜镜平躺在地,镜面裂纹遍布, 却映不出任何人影。 炉盖自开, 里面空无一物, 只有一缕极淡的炊烟, 带着桂花、铁锈、酒旗和胭脂的混香, 袅袅升起, 穿过屋瓦, 散进真正的长安夜空。 她抬手按住心口, 听见那里传来新的声音—— 不是更鼓, 不是婴啼, 不是丹成的玉磬, 而是最简单的一句: “婉儿,回家吃饭。” 炊烟散尽,丹房复归冷寂。 案头漏刻的水恰好滴完最后一粒铜珠—— 子时已过,又是新的一天。 婉儿仍坐在原地,掌心覆着心口, 那里面,一座城在缓慢地呼吸。 她试着起身,膝弯却一阵酸软, 仿佛一夜之间,骨骼被坊巷的石板重新铺过。 铜镜的碎片忽然自己动了。 千百片碎光像雀鸟,哗地飞起, 在丹房顶空盘旋, 拼出一行闪烁的字: 【丹名:长安】 【火候:一生】 【药引:一顾】 字迹只亮了三息,便“叮”地一声, 化作一枚极薄的铜钥匙,落在她掌心。 钥匙无齿,只刻着两个小字: “掖庭”。 婉儿垂眸,半晌无声。 那是她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却也是此刻唯一的路。 她拢了拢发,将铜钥匙系在腰间, 推门而出。 长安的夜仍热闹, 可今晚的灯火对她格外温柔。 朱雀大街的青石缝里, 钻出细小的桂树嫩芽; 酒肆的幡旗无风自鼓, 旗角向她点头; 更夫敲着柝子, 却唱起她儿时母亲哄睡的调子。 她一路向南, 穿过永崇里,穿过兴宁坊, 每走一步, 体内那座“长安”便亮一坊灯火, 像有人替她举灯照路。 尽头是高墙。 墙头的铁棘早锈, 月色下泛着暗红。 她抬手,铜钥匙对准虚空—— 没有锁孔, 可墙却像纸一样, 轻轻裂开一道缝。 缝隙里吹出旧年的风: 带着梨花、带着药炉、 带着少女低声背诵《女则》的嗓音。 婉儿深吸一口气, 侧身而入。 墙后并非宫苑, 而是一条极长的回廊。 廊柱朱漆斑驳, 脚下铺的不是金砖, 而是一页一页翻开的黄册。 每一页,都是她此生一次失败的丹方。 朱砂圈出的“差一味”, 在脚下发出微光, 像一串引路的星。 她赤足踏去, 黄册便化作萤火, 飞进她袖口, 归于体内那座城的灯市。 尽头是一间低矮的小屋。 推门,屋内陈设如旧: 一张窄榻,一只炭盆, 盆边蹲着个穿旧年宫装的小小女孩, 正用铜箸拨火。 小女孩回头,额心朱砂, 与她如出一辙。 “阿姊,” 女孩声音软软糯糯, “最后一味,你带来了吗” 婉儿摊开手, 掌心空空, 却有一缕炊烟从她指缝溢出, 在屋里盘旋不散。 “带来了。” 她轻声答, “是我自己。” 小女孩笑了, 伸手去牵她。 指尖相触的瞬间, 整座回廊、黄册、小屋、 乃至高墙, 轰然碎成光屑。 光屑飞旋, 凝成一枚圆润的丹丸, 悬停在她心口之前。 丹丸无色, 却映出万家灯火。 婉儿抬手, 将它按进胸膛。 咚—— 心跳重归一声。 她睁眼,仍在丹房。 铜镜完好如初, 炉膛冷透, 案上多了一只小小锦囊。 锦囊以旧宫锦缝成, 针脚是她七岁时的歪歪扭扭。 里面只有一张字条: 【丹成,名:归人。 服法:活在今日。】 婉儿把锦囊系在腰间, 推门而出。 天已破晓, 长安城第一缕炊烟升起, 带着桂花、铁锈、酒旗和胭脂的混香, 像是谁在远处喊: ——婉儿,回家吃饭。 婉儿走在破晓的长安街头,晨曦洒在身上。她感受着体内长安的呼吸,脚步愈发坚定。路过集市,热闹非凡,卖花女递来一朵桂花,笑道:“姑娘,这花可香啦。”婉儿接过,花香萦绕。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群官兵策马而来。为首将领勒马停下,打量着婉儿:“可是上官婉儿”婉儿镇定点头。将领拱手道:“陛下听闻您炼成奇丹,特召您入宫一叙。” 婉儿心中一动,跟着官兵入宫。踏入宫殿,金碧辉煌。她见到陛下,行礼后,陛下笑道:“听闻你以长安为引炼成神丹,可有此事”婉儿将炼丹经过道来。陛下听后,赞叹不已:“如此神丹,望你能为社稷所用。”婉儿领命,从此,她以“归人”之丹的力量,辅佐陛下,让长安更加繁荣昌盛,而那缕带着混香的炊烟,也一直飘荡在长安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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