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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仙梦】 她第一万次梦见自己—— ——不是“上官婉儿”, 不是“大唐昭容”, 甚至不是“罪人”“炼丹人”“药引子”…… 而是: “上官”二字后面,直接接了一座山, 山名: “婉山”。 山不在终南,不在昆仑, 在长安城上空三千丈, 由所有被她撕过、写过、烧过、没烧完的字纸堆成。 每页纸都载着一句她拟的诏、抄的诗、未写完的丹方, 字与字之间,生出一缕缕碧火, 火不燃物,只燃“名”。 她把“名”烧尽, 便烧出一具琉璃骨, 骨上生云,云上生风, 风一吹, 骨便开口说话: > “婉儿,你今日修的是‘不写’。” --- 【第一重不写】 她跪坐在云骨面前, 手里无笔,无纸,无墨, 只有一滴桂露, 悬在指尖, 像一粒不肯落地的更鼓。 云骨教她: “先写‘不写’二字。” 她抬手—— 桂露便碎成千万, 每一碎里, 都映出她前世拟过的一道诏书: 赐死、赐婚、赐金、赐酒…… 碎露再聚, 聚成一张空白的敕, 无字,无印,无朱砂, 只剩一道折痕, 像有人曾把它捏得很紧, 又忽然松手。 云骨点头: “空白即成符, 你第一重功德圆满。” 语罢, 琉璃骨自焚, 火里跳出一枚小玉简, 简上只刻一道门: 门额书“无字”。 她推门—— 门后不是房,不是殿, 是一条纵向的河, 河水由上往下流, 流得比倒更鼓还慢, 河面漂着无数支断笔, 笔头皆朝她, 像一群无声请安的臣子。 --- 【第二重不炼】 她踏河而行, 足底不湿, 只因河水全是“未炼之墨”, 墨里沉淀着: 第七次炸炉的铜渣、 玄都观断梁的鹤羽、 婉儿时落在火里的一粒朱砂痣…… 她每一步, 便踏碎一颗未成的“丹胚”, 碎声清脆, 像幼时母亲替她掐断灯花。 河尽头, 漂来一座无盖丹炉, 炉壁刻着一行反书: “欲成此丹,先废此炉。” 她伸手—— 指尖刚触炉壁, 整座炉便化成一页金箔, 箔上无火, 却映出她未来所有可能炼成的丹: 长生、不死、忘忧、无情…… 金箔轻轻一卷, 卷成一根极细的“不炼针”, 针尖冲下, 冲她心口—— “噗”。 没有血, 只落下一声“婉”, 像有人远远喊她, 又像她自己喊自己, 喊得比“娘”还轻, 比“陛下”还重。 针入心, 心口便开出一朵“不炼花”, 花色透明, 花蕊住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正撕书喂火, 却忽然抬头, 对她笑: “阿姊,今天不炼丹,炼风。” --- 【第三重不仙】 风来了—— 风是她自己, 也是她撕过的每一页诏书, 更是她未写完的每一句诗。 风把她卷起, 卷成一粒青色的“不仙丸”, 丸上天然生成一道纹, 纹似归雁, 似未写完的“人”字最后一捺。 云骨、空白敕、不炼针、不炼花…… 凡此种种, 皆被风吞入丸中, 丸便坠落, 坠向她凡躯所在的长安, 坠得比霜还慢, 比记忆还轻。 将至未至之际, 她忽听耳畔有人低语: > “婉儿,你若成仙, 便不再是婉儿; 你若仍是婉儿, 便不必成仙。” 语声落, 丸自裂, 裂成一场碧火微雨, 雨点落在长安十万屋瓦, 不响, 只替所有熟睡的人, 加盖一枚无形的“不仙”印: ——此后百年, 长安无仙, 只有人; 人里无婉儿, 只有“婉”。 --- 【醒未醒】 鸡鸣,更鼓五声。 婉儿睁眼, 枕畔多了一枚小玉简, 简上无字, 只一道门痕, 像有人曾从里面推开, 又轻轻合上。 她握简在手, 忽觉掌纹变了: 原该纵横的命线, 此刻只剩一条纵向的河, 河水由上往下流, 流得比倒更鼓还慢, 河面漂着无数支断笔, 笔头皆朝着—— 明天的她。 因为这些梦根本不是“上官婉儿”的—— 它们是“婉”的。 --- 【梦主考】 每天子时,掖庭宫最旧的那口枯井里,会浮起一面铜镜。 镜背刻着一行反书: “照见梦主,不照做梦人。” 铜镜不会说谎。 它映出的,从来就不是那个披紫袍、执诏书、在丹炉前一次次炸得满脸灰的“上官婉儿”; 它映出的,是一个被撕掉姓氏、只剩一个单字“婉”的幽魂—— 那幽魂,才是所有仙梦的真正房东。 而“上官婉儿”,不过是租客。 --- 【租金三钱】 “婉”把梦租给她, 收三钱租金: 一钱记忆—— 租期一晚, 次日清晨, 上官婉儿便忘了自己曾写过空白敕、踏过不炼河; 一钱名字—— “上官”二字被暂时拆下, 留在梦外, 像一双进门必须脱的鞋; 一钱“可能”—— 她若哪夜不付, 便永远失去“成为别的东西”的机会, 只能老死在“昭容”两个字里, 连灰都印着制诰。 --- 【退房未退】 可最近, “婉”发现租金越来越难收。 上官婉儿开始把梦带进醒—— 醒来时, 枕畔有桂屑, 指缝有碧火余温, 甚至有一次, 她在铜镜里看见自己心口那朵“不炼花”正在开合。 “婉”急了。 她亲自入梦, 化作六岁的小女孩, 额心一点朱砂, 站在倒悬的长安中央, 仰头冲上官婉儿喊: > “别再盗我的梦! 再盗下去, 你就要变成我, 我就要变成你—— 到时候, 咱们谁还租得起谁” --- 【真相一层纸】 上官婉儿蹲下身, 与小女孩平视, 忽然伸手, 指尖穿过对方刘海, 触到一粒滚烫的“婉”字—— 那一刻, 她全明白了: 那些修仙、不写、不炼、不仙…… 所有荒诞又璀璨的梦, 根本是“婉”在求救。 “婉”是 她被撕掉的那一页童年, 被她亲手封进炉膛、 却侥幸没炸成灰的 最后一粒“自己”。 她之所以夜夜梦到“成了不起的大佬”, 是因为—— “婉”只能借她的梦, 长出骨头; 而她, 必须借“婉”的骨头, 重新长出童年。 --- 【决定今宵】 于是, 她第一次违约: 拒付第三钱“可能”。 她把“可能”捏成一粒更小的“婉”, 塞进小女孩手心, 轻声道: > “从今天起, 梦还你, 名字也还你, 记忆也还你—— 我只留一样: 醒。” 小女孩攥紧那粒“婉”, 身影开始长高, 朱砂晕成一朵不炼花, 花开一瞬, 整个倒悬长安 “哗啦”一声 正过来—— 坊墙向上, 塔尖冲天, 更鼓正敲, 影子不再倒着走路。 --- 【尾声两不相欠】 次日清晨, 上官婉儿醒来, 发现枕畔空了: 无玉简, 无桂屑, 无碧火余温。 她走到铜镜前, 镜中第一次 没有出现“婉”的脸, 只有她自己—— 眼角一道新纹, 像一条纵向的小河, 河水由上往下流, 流得比倒更鼓还慢, 河面漂着无数支断笔, 笔头却不再冲她请安, 而是冲她 点了个头, 然后—— 顺流而下, 出城而去。 那一刻, 她忽然听见极轻的“叮”, 像最后一枚租金 落进井底, 又像—— “婉”把门锁上, 把钥匙也带走, 从此两不相欠。 --- 【从此以后】 她依旧会做梦, 却不再是“大佬”, 不再是“仙”, 不再是“炼丹人”; 她只梦见: 六岁的自己, 坐在掖庭宫小厨房, 把一本《太上洞玄灵宝素章》 撕成一页一页, 往火里送—— 火里, 没有未来, 没有丹, 没有回头路, 只有噼啪一声, 纸边卷起, 像小小的、 终于属于她的 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