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蔷薇月下埋宫镯，药罐底镌慎藏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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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见宝玉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他又魔怔了。也不多问，只道：“才从舅母那儿来，明儿是薛姨妈生日，叫问你出不出门” 宝玉歪在凉榻上摇手：“上回大老爷寿辰都没去，这会子又去天热得要命，还得换衣裳。” 我忙插嘴：“这怎么说薛姨妈不同别家，住得近又是至亲。怕热就清早去磕个头，吃盏茶回来也好。”说着瞥见林姑娘嘴角噙着笑。 “你瞧人家赶蚊子的份上，也该走走。”林姑娘忽然冒出这句。 宝玉果然坐起来：“什么赶蚊子” 我只得把昨日宝姑娘来坐、替他赶虫子的事说了。宝玉急得跺脚：“我怎么就睡着了！岂不唐突了宝姐姐”忙又说必去。 正说着，史姑娘穿戴整齐地进来辞行。宝黛二人忙起身让座，她却站着不动。 我跟晴雯交换个眼色——史姑娘眼窝浅，此刻已汪着泪，偏生她家下人就在门外等着，倒不敢哭出来。 宝姑娘赶来得急，鬓角都汗湿了。拉着史姑娘的手舍不得放，倒是宝姑娘明白：“快些走吧，迟了你婶娘又要说道。”这话像针似的扎得史姑娘一颤。 送到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史姑娘却拦着。忽然扯住宝玉袖子低声道：“老太太若想不起我，你常提着些……” 话没说完，车马已动。她从帘缝里伸出半截手挥着，腕上那串珊瑚珠子忽闪忽闪的，渐渐缩成个红点。 回来见宝玉还怔怔站着，我递过凉茶道：“史姑娘那串珊瑚手钏，倒是宝姑娘前儿送的。”林姑娘正巧听见，嗤笑道：“偏你眼睛尖。”一甩帘子走了。 宝玉忽然问我：“昨日宝姐姐来，坐的是哪个凳子”我指指窗下那个蒲团，他竟过去摸了又摸，像是那上头还留着冷香似的。 晚间熨明天要穿的衣服，发现袖口沾着星点胭脂——怕是史姑娘扯他袖子时蹭上的。犹豫要不要拆洗，却听宝玉在里间嘟囔：“赶蚊子……也不知咬了宝姐姐没有……” 窗外蝉声忽地聒噪起来。 次日清晨，我正给宝玉系腰带，忽见小丫头捧着个锦盒进来，说是宝姑娘让送来的。打开一看，是只绣工精致的驱蚊香囊，针脚细密得眼熟——竟与我前日给宝玉绣的兜肚用的一般无二的缠枝莲纹路。 宝玉喜得当即要佩上，我却瞥见香囊角落用金线勾了个极小“袭”字。心下猛地一跳，面上只笑：“宝姑娘手艺越发精进了。” 去薛姨妈家的路上，宝玉骑着马在前头晃悠，我和莺儿跟在车后。 莺儿忽然塞给我个荷包，低声说：“我们姑娘让给的，说是暑天用的清凉散。”指尖相触时，她轻轻在我掌心按了三下。 宴席间，宝姑娘特意坐到我身旁布菜的小几旁。递汤碗时，她袖中滑出块绢帕，正落在我裙上。 拾起时闻到冷香丸的气味，帕角却用茜色丝线绣着个“金”字——是了，我本姓花，原名却叫珍珠，这“金”字暗合了“花气袭人”的典。 回来时天色尚早，宝玉被老爷叫去问书。我独自在廊下熨衣，忽见宝姑娘的丫鬟文杏过来，说是借花样册子。 还回来时，书页里夹着张药方子，上头写着“调理气血，宜子嗣”的字样。墨迹犹新，显然是刚写的。 晚间宝玉歇下后，我对着灯细看那药方。忽听窗格轻响，推开见地上放着个白瓷药罐，贴着“冷香丸”的签子，底下却压着张字条：“日服一匙，温水送下——钗”。 更鼓敲过三更，我捻着那颗“袭”字香囊，想起白日席间薛姨妈夸宝姑娘：“最是识大体，将来不知哪个有福的得了去。”当时宝姑娘垂首微笑，眼角却往我这边轻轻一瞟。 窗外月光照进药罐，冷香丸泛着珍珠似的光泽。我忽然明白，那日她坐在宝玉榻前赶蚊子时，怕是早就瞧见了——瞧见我藏在针线筐底下的，那把磨得雪亮的剪刀。 我对着灯细看那药方时，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正待剪烛芯，却发现药方背面似有极淡的墨痕映透过来。将纸页凑近烛光，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那被水晕开的簪花小楷，分明是金钏儿的笔迹。 “妹妹慎藏此物，关乎宝姑娘清誉。冷香丸实含玉簪花粉，久服伤胞宫。那日我亲见宝姑娘往丸药里掺白矾，问时却说治咳血。昨儿尝半粒，当夜便见红……” 后面的字被水渍化开，只隐约辨得“姨母已知”“灭口”几个词。最下方有个墨点，像是笔尖久悬不下洇出的痕迹，旁边还沾着星点胭脂——正是金钏儿投井那日用的桃花粉颜色。 手一抖，药方飘落在地。忽然想起金钏儿溺毙前三天，她赤着脚跑来，发梢还滴着芍药圃的雨水。 当时她塞给我个胭脂盒，嘴唇白得吓人：“好姐姐，这个你收着……”偏生宝玉正在里间喊换药，我只匆匆将盒子塞进抽屉。 如今细想，那胭脂盒的重量确实蹊跷…… 忽听更鼓响，忙将药方藏进妆奁夹层。推开窗欲静心，却见地上那个白瓷药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拾起时发现罐底刻着两行小字：“冷香凝露，宜慎宜藏”。这八字我见过的——去年端午宝姑娘给宝玉绣的香囊内衬，就用金线绣着这偈语。 深夜辗转时，忽闻窗外有衣裙窸窣声。悄悄拨帘看去，见宝姑娘独自站在蔷薇架下，正将什么物件埋进土里。 月光照见她腕上金镯闪过寒光，那镯子样式奇特，竟是双龙抢珠的宫造款式——可这般贵重物件，怎会深更半夜出现在园子里 次日给宝玉梳头时，故意问道：“宝姑娘近日可还配冷香丸听说加了新药材”宝玉正玩着驱蚊香囊，随口答：“昨儿还听莺儿说，缺了白牡丹花蕊，正催人往南边寻呢。” 我手一颤，梳子勾住他头发。昨日我分明看见文杏往蘅芜苑送了一篓新鲜白牡丹——正是周瑞家从宫里领出来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