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宁府赏梅倦客至，可卿暖阁引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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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宁府赏梅，会芳园里笑语喧天，太太、奶奶们陪着老太太吃酒看戏，热闹非凡。 许是早起又闹腾了半日，宝二爷看着有些精神不济了，眼皮子直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老太太瞧见了，立刻心疼地招我过去，声音慈爱的吩咐：“袭人，宝玉瞧着乏了，你们好生伺候他，找个清净地方歇息一会儿再来，别拘着他。” 我心里略松了口气，正琢磨着该带二爷去哪边厢房安置稳妥些。东府的蓉大奶奶秦可卿——那位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平和的侄儿媳妇——立刻像一阵香风似的飘了过来。 她的脸上堆着甜得能沁出蜜来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老祖宗放心！我们这儿早给宝二叔备下了屋子歇息的，又暖和又清净，交给我就是，保准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她说着，那双含情目还朝老太太俏皮地眨了眨。 有她安排，我想着是必稳妥的。便和媚人、晴雯、麝月几个，簇拥着有些困倦的二爷，跟着蓉大奶奶往内院走。她引着我们到了一处布置也算精致的屋子门口，宝二爷只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显是不喜此屋的陈设。 蓉大奶奶见状，非但不恼，反而掩口轻笑，那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又带着一丝亲昵：“哎哟，宝叔可是嫌这屋子不好”她眼波流转，目光在宝玉脸上打了个转儿，随即笑盈盈地提议道：“不然……往我屋里去吧我那屋子暖和，被褥都是新熏的香。” 这话一出，我心头猛地一坠！这……这如何使得！传出去成何体统！果然，旁边跟着的一个老嬷嬷也忍不住了，皱紧了眉头，压低了嗓子嘀咕道：“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吧哪有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歇觉的道理叫人知道了……” 蓉大奶奶却“嗳哟哟”地笑出声来，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中的帕子，仿佛在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她亲昵地拍了拍宝玉的肩头，又看向那嬷嬷，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嬷嬷您也太小心了！他才多大点儿的人儿” 她伸出纤纤玉指比划着，“上月我娘家兄弟来，跟宝叔同岁，两人站一块儿，我那兄弟还显着高些壮实些呢！都是孩子家，哪里讲究这些个虚礼！老祖宗都吩咐了让宝叔歇好，我自然要寻个最舒服的地儿给他，难道还委屈了我们金尊玉贵的宝二叔不成” 她这一番话，连消带打，既抬出老太太的吩咐，又点明宝玉年纪尚小，倒把那嬷嬷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宝二爷原本只是嫌屋子不好，此刻倒被勾起了兴致，眼睛亮亮地问：“哦你兄弟也在京里么”蓉大奶奶只是笑，并不深答，旁边众人也赶紧笑着把话题岔开了。 我偷眼去看二爷，他脸上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找到更好去处的满意，全无半点该有的避讳和局促。蓉大奶奶更是趁势，伸出柔荑般的手，轻轻拉住宝玉的胳膊，半是引领半是亲昵地就往自己上房的方向带：“走吧，宝叔叔，保管你睡得香甜。”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冒，却又无法阻拦，只得暗暗捏紧了袖中的帕子，掌心全是冷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媚人她们几个面面相觑，也只得跟上。 刚迈进那正房门槛，一股子极其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瞬间将人裹住。那香不似寻常花香果香，倒像是多种名贵香料混在一起，又经了暖炉熏蒸，浓烈得化不开，腻得人骨头缝里都隐隐发软。 连我都觉得头脑有些晕乎乎的，脚下发飘，更别提本就困倦的二爷了！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声赞叹，小脸上满是陶醉：“好香！真是好香！这是什么香” 我心里的不安更甚，强自镇定抬眼打量这屋子——真真叫个富丽堂皇到了极致！ 墙上挂着一幅工笔细腻的《海棠春睡图》，画中美人姿态慵懒，引人遐思；旁边对联上的字迹也透着风流妩媚；梳妆台上摆着面亮晃晃、能照出人影的大玻璃镜；旁边金盘玉碗，盛着些精巧玩意，最显眼的是盘里一个硕大饱满的木瓜，散发着异香；那张卧榻更是雕工繁复，挂着珍珠串成的流苏帐子，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闪着温润又迷离的光泽…… 二爷看得眼睛发亮，新奇地东摸摸西看看，最后欢喜地拍手道：“这里好！比方才那屋子强百倍！”蓉大奶奶秦可卿得意极了，眉眼弯弯，声音里带着炫耀：“宝叔叔喜欢就好！我这屋子，神仙也住得！” 她说着，亲自走到榻边，动作轻盈地铺开那床看着轻软如烟云的纱衾，又摆好那个绣着交颈鸳鸯的软枕。 我们四个——我、媚人、晴雯、麝月，连忙上前，强压下心中的异样，小心翼翼地服侍二爷脱了外衣和靴子，让他躺进那散发着浓烈甜香的被褥里。 蓉大奶奶和她的奶娘、丫鬟们这才笑吟吟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我们四个在屋内守着。 门一关，屋里顿时静了下来。二爷本就困极，在这香气的包裹下，几乎是沾枕就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媚人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晴雯似乎也有些不适地皱了皱鼻子，麝月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我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珍珠帐，那鸳鸯戏水的枕头，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挥之不去的甜香……这地方，太精致，也太……太不像一个正经当家奶奶该有的卧房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我的心头。 这宁国府的水，怕是比荣国府更深、更浑。二爷躺在这里……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手指紧紧绞着帕子，眼睛一瞬也不敢离开那帐中沉睡的少年。不知过了多久，二爷忽然在榻上不安地扭动起来，额上全是汗，呼吸急促。 我正要上前查看，他猛地惊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可卿救我！可卿救我！”吓得我魂飞魄散，和媚人她们赶紧扑过去扶他坐起来，抓着他的手连声哄：“二爷别怕！二爷！我们在这儿呢！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