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断龙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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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将尽，临安城却已在一种近乎窒息的肃穆中苏醒。 天穹依然被沉沉的墨色笼罩，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线冰冷的鱼肚白，非但未能带来曙光，反而衬得这座皇城如同蛰伏的巨兽，压抑而阴沉。 寒意侵骨，清晨的薄雾弥漫在街道巷陌，沾湿了屋檐垂下的白幡，凝结在每一个早起忙碌的人眉梢眼角。 今日，是大乾秦王、大柱国、上将军叶啸天下葬之日。 依据太祖皇帝遗诏，这位为大乾立下汗马功劳的异姓王，身后将得以葬入皇陵一侧，配享帝王祭祀。 此乃无上殊荣！ 唯有他叶啸天一人，以非赵氏血脉，得入大乾皇陵之侧，安眠于先帝之畔！ 这是对这位戎马一生、功勋彪炳的老帅，最高的盖棺定论。 灵堂之内，巨大的紫檀金丝棺椁沉重无比，棺椁之上，覆以大乾九旒帝王龙幡，又覆盖一层黑金蟒纹亲王幡。 这便是叶啸天专属的“双旌”之荣！ 灵枢前方，皇帝赵峥亲自拟定的谥号，以纯金铸成巨大牌位，上书八个铁画银钩、沉雄无比的大字： 忠武镇国定边王！ “忠”“武”“镇国”“定边”！ 字字重逾千斤，凝聚着大乾对一个军人的最高褒扬与最深敬意！ 天色微熹，卯时初刻，沉重的号角长鸣，撕裂了临安城死寂的黎明！ 移灵！ 八十一抬龙杠撼动天地！ 秦王府中门洞开！ 刹那间，满城皆悲！ 如雪的纸钱漫天飞扬，几乎遮蔽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临安城的大街小巷，早已被自发涌出的百姓填满！ 贩夫走卒、耄耋老者、懵懂孩童……人人缟素，臂缠白布！ 压抑的啜泣声如同低沉的潮汐，在城池的上空回荡。 “老王爷！一路走好啊！” “王爷！大乾的脊梁啊……” “王爷……” 悲呼声浪，此起彼伏。 无数百姓匍匐在地，叩首长拜，送别他们心中如同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灵枢所过之处，哀鸿遍野，道路两侧的茶楼酒肆，无论高低贵贱，皆设祭案，香烟缭绕，贡品无数！ 十里长街，百里白幡！ 这是民心自发凝聚的悲恸，远胜任何帝王的哀荣！ 灵枢之后，是由三千叶家军最精锐的玄甲卫所组成的送殡亲兵！ 他们身着漆黑重甲，外罩素白孝袍，手持雪亮长戟，肃穆如林！ 每一个士兵脸上，都写满了刻骨的悲愤和压抑的杀气！ 再之后，是叶凌云。 他一身粗麻重孝，麻衣如雪，脸色苍白却挺直如标枪，唯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头，泄露着内心难以承载的巨大悲痛。 赵婉儿身着素色宫装，陪在他身侧，面色沉静如水，手中紧握着一杆银色短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 熊大如铁塔般护卫在两人身后，钢牙紧咬，眼珠布满血丝。 皇帝赵峥和百官则跟在最后。 龙辇华贵，赵峥端坐其中，面色沉郁，眼神深处却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寒光。 大皇子赵泽，奉旨统领近万身着崭新明光铠、手持长槊的禁军精锐，浩浩荡荡，将皇帝的仪仗拱卫在核心。 这支队伍，华丽而肃杀，与前方悲壮沉重的叶家军玄甲卫，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对峙之势。 庞大的送葬队伍，蜿蜒如龙，在弥漫的雾气与哀乐中，缓缓驶离临安城，踏上了通往皇陵险峻的山道。 地势逐渐走高。 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当铅灰色的天光终于艰难地撕开云层时，队伍前方出现了一道令人望之生畏的天然门户，断龙峡！ 峡谷深邃，两侧是直插天际、寸草不生的漆黑峭壁！ 崖壁如刀削斧劈，陡峭得连猿猴也难以攀援，只留下狭窄的一线天空，投下几缕惨白的光线。 峡道宽不过十丈，曲折幽深，长达数里！ 相传上古有神龙欲飞升至此，为前方巨山所阻，震怒之下以头撞山，硬生生撕裂大地，撞出了这道险峻裂口，故名“断龙”。 此处风声呜咽，回响不绝，如同远古巨龙的残魂仍在悲鸣。 峡谷内光线昏暗，空气仿佛都带着铁锈的腥味和一种莫名的肃杀。 前方玄甲卫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阵阵回音，如同擂响的战鼓，压迫着每一个进入者的神经。 这，就是皇家陵园的必经之地！ 这，也是绝佳的埋骨坟场！ 赵婉儿悄然握紧了短枪，靠近叶凌云：“凌云，小心！” 她低沉的声音在峡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凌云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冰封的寒潭，扫视着两侧高不可攀的绝壁，仿佛要穿透那漆黑的岩石，看清其中潜藏的杀机。 朱剑春一身素服，走在叶家军中前方队伍，看似悲痛肃穆，低垂的眼帘下却精光流转。 他看似无意地，以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向身后亲兵传递了某个早已约定的信号。 无声的命令，瞬间沿着前排士兵传递开去。 峡谷上方，一处极为隐蔽的岩洞阴影中。 完颜麟高大的身影与岩壁融为一体，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身旁的赵宣，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两人居高临下，将峡谷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看，多么壮观的一场葬礼……”完颜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仿佛在欣赏一幅精心布局的画卷。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缓慢进入峡谷核心地段的庞大送葬队伍，尤其是中间位置，叶家军与禁军，这两个巨大的力量源，即将在这里碰撞、绞杀！ 时机已至！ 完颜麟眼中寒光一闪！ 几乎是同时，埋伏在混乱人群深处、混入叶家军中段的两名“种子”死士，如同收到无形指令的毒蛇，猛地从压抑的人群中抬起头，爆发出一声充满滔天恨意和刻意放大的悲愤嘶吼： “弟兄们！叶家军的兄弟们都听到了吗！ 老王爷一生为国鞠躬尽瘁，到头来却被狗皇帝赵峥暗中下了毒药！ 他是被毒死的啊！！” 这声音凄厉无比，瞬间撕裂了峡谷里的悲鸣风声和脚步声！ “什么！下毒！” “皇上害死了王爷！” “不可能吧！” 临近的一部分叶家军士兵猛地一震，脸上瞬间布满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怒！ 悲愤的情绪如同燎原之火，在他们眼中“腾”地点燃！ 那死士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凶光，抽出腰刀，高高举起，声音陡然拔高，直刺云霄： “血债血偿！ 叶家的男儿们！ 随我诛杀昏君！ 为老王爷报仇雪恨——！！！” 他狂啸着，悍然挥刀，率先带着身边几十名被煽动的死士和少数被刺激得失去理智的士兵，如同失控的狼群，疯狂地朝着后方那华丽的龙辇方向猛扑过去！ “杀——！” “给老王爷报仇！” 混乱瞬间爆发！ 与此同时！ 就在皇帝禁军的阵列之中，另一处核心位置！ 一名穿着禁军都尉盔甲、早已被收买的将官，也立刻拔剑出鞘，厉声高呼，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惊惶和决绝： “反了！反了！ 叶家军作乱，欲行刺皇上！保护陛下！！” 他声嘶力竭，“给我杀！杀光这些叛乱的逆贼！保护圣驾！！！” 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的禁军精锐，在军官近乎疯狂的命令和前方叶家军如狼似虎扑来的双重刺激下，立刻进入应激状态！ 前排士兵几乎是本能地挺起长槊，后排弓箭手立刻引弓待发！ 根本来不及分辨敌我！ “杀！” “保护皇上！” 数千禁军的怒吼瞬间压过峡谷里的悲风！ “放箭！拦住他们！” 赵泽惊怒交加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他甚至没来得及判断叶家军是否真的全都反了！ 这失控的场面，让他脑中只余一片恐慌，只想立刻隔绝危险！ 顷刻间！ 箭矢破空之声尖啸着划过昏暗中狭长的一线天空！ 雪亮的刀光槊影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丛林！ 原本庄严肃穆、哀声一片的送葬队伍，在这狭窄压抑、回音震荡的断龙峡腹地，毫无征兆地骤然断裂！ 悲歌化为震天的喊杀！ 白幡被狂乱的脚步践踏！ 忠诚与怀疑，悲愤与恐慌，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轰然对撞！ 玄甲军的少数前锋与中军暴起的一部分士兵，如同怒涛般撞上了仓促组成防线、长槊如林的禁军方阵！ “铛！” “噗嗤！” “啊——！” 金属的猛烈撞击声，利刃切入血肉的闷响，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鲜红的血花在素白的幡影和玄黑的铠甲上瞬间迸溅开来！ 如同在阴森的峡谷中泼洒开一幅幅残酷的死亡图卷！ 峡谷的岩壁上，迅速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新红！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有人茫然不知所措，有人惊恐后退，有人被裹挟着卷入，有人则试图看清真相却难辨敌我！ 狭窄的峡谷中，人挤人，马撞马，呐喊、哀嚎、怒吼、兵刃碰撞、箭矢破空…… 一切声音都在冰冷的岩石峭壁间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一场令人灵魂震颤的恐怖交响！ 峡谷之上。 “嗬……哈哈哈哈哈！”完颜麟看着下方骤然爆发的血火地狱，脸上终于露出了那抹等待已久的、如同深渊恶鬼般的笑意。 那笑容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以及目睹精心炮制的毁灭盛宴如期上演的残忍快感。 他仿佛听到了大地悲鸣下隐藏的铁蹄轰鸣，那属于他的五万精兵，已经在山外磨利了爪牙，只等他发出最后致命的信号！ 赵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下方的惨烈厮杀，那些飞溅的鲜血，那些倒下的士兵扭曲的身影，几乎让他窒息。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紧握着腰间象征指挥权的令旗的双手，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刺骨。 “准备……我的儿子……”完颜麟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淡淡的嘲讽， “当那龙辇中的‘皇帝’陷入绝境，当叶家军的‘残兵’彻底疯狂……当你那位‘忠勇无双’的大皇兄和叶家叛逆‘同归于尽’……那便是你……以新皇之名……重整河山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