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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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敲打着秦王府的琉璃瓦，如同万千鬼手在叩击。 灵堂内，白烛摇曳，檀香沉重。叶啸天的灵柩静卧中央，覆盖着那面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玄色“叶”字大纛。 烛光在棺木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仿佛老帅不屈的战魂仍在挣扎。 叶凌云独自跪在灵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风暴中的孤枪。 黑袍被雨水浸透，紧贴在少年单薄的肩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他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深深刻入眉宇。 十七岁的年纪，眼底却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重压。 赵婉儿静静跪在他身侧，红裙在素白灵堂中刺目如血。 她看着少年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因竭力维持镇定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被强行冰封的悲恸之海……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他才十七岁啊…… 赵婉儿心中泣血。 这个在月老庙外与她并肩血战、在惜玉阁中十首诗词震惊天下、在临安城呼风唤雨的纨绔少年，此刻却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与爪牙、独自舔舐伤口的幼虎。 朝堂之上，三公九勋，那些浸淫权术数十年的老狐狸，正磨牙吮血，虎视眈眈！ 而秦王爷爷，这擎天巨柱……轰然倒塌！ “凌云……”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将一件干燥的玄色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 “换身干衣吧，莫要……伤了身子。” 指尖触到他冰冷的肩头，那寒意直透心底。 叶凌云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却没有回头。 他目光死死盯着灵柩，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婉儿……姑姑在宫里……现在如何了” 他不敢想。 祖父一去，叶芷青在宫中便如失巢之凰！ 如今最危险的人，反而是自己的姑姑！ “我已让想办法设法传递消息，暂报平安。”赵婉儿低声道，眼中忧色更浓，“但父皇……恐怕已得到风声。宫门紧闭，禁军森严，我们……进不去。” 叶凌云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 进不去！护不住！这种无力感，比战场上的刀剑更伤人！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更大的危机，如同黑云压城！ 那五万叶家玄甲铁骑！ 今日校场之上，他以血泪控诉，借祖父余威，暂时捆住了军心。 可这捆绑，脆弱如纸！ 一旦发丧，一旦那“送老帅最后一程”的悲情被时间冲淡，朱剑春那老贼，皇帝那恶狼，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扑上来！ 届时，兵权旁落……他和婉儿，还有这满府忠仆，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叶安！”叶凌云猛地睁开眼，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寅时三刻，开府门！挂白幡！鸣丧钟！昭告天下——秦王，叶啸天，薨！” “王爷！”老管家叶安扑通跪倒，老泪纵横，“寅时……天色未明，暴雨未歇……是否……再等等” 他心疼小主子，更怕这丧钟一响，便是群狼噬虎的开端！ “不能等！”叶凌云声音冷冽如冰，“瞒得越久，变数越大！谣言一起，更不可控！寅时发丧，抢占先机！让这临安城……在我叶家的丧钟里醒来！” 他必须掌控节奏！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 “报——！”一名浑身湿透的侍卫踉跄冲入灵堂，声音带着狂喜，“王爷！宁先生！熊统领！回来了！” 两道裹挟着风雨寒气的身影，如同破开怒海的黑帆，疾步踏入灵堂！正是熊大与宁宸轩！ 熊大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满泥泞，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那双虎目却亮得惊人！ 他目光扫过灵柩，瞬间赤红，魁梧的身躯剧烈颤抖，猛地单膝跪地，以头触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老王爷……熊大……来迟了！” 铁打的汉子，泪如雨下。 而宁宸轩，却仿佛未被这凄风苦雨沾染分毫。 他一袭青衫，虽被雨水打湿，却依旧整洁挺括，清俊的面容不见丝毫慌乱。 他先是对着叶啸天的灵柩，深深三揖，动作沉稳庄重，带着发自肺腑的敬仰。 随后，目光便落在叶凌云身上。 只一眼，他便洞穿了少年秦王强撑的镇定下，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悲恸与如履薄冰的危机感！ “凌云！”宁宸轩快步上前，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定海神针，“节哀。此刻，你非独身一人！” 叶凌云看着宁宸轩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依赖涌上喉头，几乎让他失控。他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哑声道：“宸轩……你回来……太好了！” 宁宸轩目光扫过灵堂，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情况我已大致知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寅时发丧，决策无误！”宁宸轩斩钉截铁，“然，发丧非仅挂白鸣钟。需即刻拟就秦王生平功绩讣告，详述老帅一生为国征战、戍守边关、功勋彪炳之事迹！ 尤其要突出‘为震慑朝中宵小，强撑病体回京，终至油尽灯枯’之悲壮！此讣告，需以八百里加急，发往各州府！更要誊抄千份，于临安城内各处张贴！” “目的何在”宁宸轩目光如炬，“抢占大义名分！将秦王之死，定性为‘为国操劳，鞠躬尽瘁’！ 先堵住悠悠众口，绝不给赵峥、朱剑春污蔑构陷之机！ 同时，激起民间对老帅的哀思与对忠良的敬仰！民心，有时亦是利器！” “叶家军乃根本！校场泣血，情动三军，此乃上策！ 然，情易逝，需以利固，以制衡！”宁宸轩语速加快，“即刻以新秦王名义，颁下三道军令： 一曰‘送灵’： 全军缟素，轮班值守灵前！ 凡老帅出殡之日，五万将士，皆需扶灵十里！ 以此‘送老帅最后一程’之大义名分，将全军牢牢绑在灵柩之上！出殡前，谁敢异动，便是对老帅不忠！军心可暂固！” 二曰‘抚恤’： 宣布以秦王府库藏，双倍发放此次随老帅回京将士之饷银，并预支三月军饷！ 阵亡、伤残者，抚恤翻倍！钱粮到位，军心自安！” 三曰‘分权’： 擢升数名素有声望、忠于王府的中层将领（名单熊大提供），分掌各营！ 明升朱剑春为‘三军总参’，尊其位而削其权！ 将其调离中军，专司‘协调粮秣’！ 使其爪牙离体，难再兴风作浪！” “另，”宁宸轩压低声音，“熊统领，你与陈凌风有旧。 即刻密令其于岭南，以‘筹备新王就藩’之名，暗中联络叶家军旧部子弟及北境不得志之军官，许以重利前程，秘密南调！ 此乃……暗棋！以备不时之需！” “皇后娘娘乃定海神针，不容有失！”宁宸轩目光转向赵婉儿，“公主殿下，需您即刻手书一封，恳请入宫‘陪伴宽慰’皇后。你入宫，可暂为屏障！” “同时，”他眼中精光一闪，“放出风声，言秦王临终有密奏呈于陛下，关乎北境布防及金国异动之绝密！此奏本存于皇后娘娘处！赵峥投鼠忌器，在未得‘密奏’前，绝不敢轻易动娘娘分毫！此为缓兵之计！” “最后，”宁宸轩看向叶凌云，一字一句，“岭南！需立刻派绝对心腹，携王府部分财货及核心匠人，持王爷手令及虎符，星夜南下！ 以‘为先王营造陵寝、筹备藩地’之名，实则掌控关键港口、险隘，秘密招募流民，囤积粮草！ 岭南，将是我们最后的退路，亦是……反攻的根基！” 三条大策，十二条细则，从舆论到军队，从宫廷到边疆，从眼前危机到长远布局，如同精密齿轮，环环相扣！ 条理清晰，算无遗策！不仅化解了眼前危局，更埋下了未来翻盘的种子！ 灵堂内一片死寂。 叶凌云眼中的疲惫与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精光与滔天战意！ 他猛地抓住宁宸轩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宸轩！得你相助，叶凌云……何惧天下豺狼！” 熊大瞪圆了虎目，看着宁宸轩如同看一尊神只！算无遗策！运筹帷幄！世子爷……您真是挖到了旷世奇珍！ 而角落阴影里，一直沉默观察的神医东方白，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纹！ 他死死盯着宁宸轩，浑浊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光芒！ 明发丧以正视听！固军心以情利制！护中宫以虚击实！布岭南以退为进！ 这等眼光！这等手段！ 这等在绝境中翻云覆雨、布局千里的智慧…… 东方白脊椎窜过一道冰冷的寒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九天……炎天君！！” “此子之智……决不在那位算尽苍生、搅动九州风云的……金国炎天君之下！！” “老王爷……叶凌云这小王爷还真是不一般……竟能将宁宸轩……收入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