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点痴心托锦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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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离去已有半月,沈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沈云裳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如同冰封的河面,看似坚固,实则一触即碎。 贾世清自那日探病被拒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献殷勤。每日不是差人送来珍奇玩物,就是邀约游园赏花。沈云裳一律以病体未愈推脱,那些礼物也原封不动地退回。 这天清晨,沈云裳正对镜梳妆,珍珠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小姐,贾公子又派人送东西来了。”珍珠面色为难,“这次说是从西域得来的珍品,务必请小姐收下。” 沈云裳头也不回:“照旧退回去。” “可是...”珍珠欲言又止,“送东西来的婆子说,贾公子已在夫人那里得了准话,今日要亲自来探望小姐。” 沈云裳手中的玉梳“啪”地落在妆台上。母亲竟然应允了贾世清来访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家族已经默许了这桩婚事,或者说,默许了贾世清的追求。 “知道了。”沈云裳强压心中的怒火,“你去准备吧。” 一 巳时刚过,贾世清果然来了。他今日打扮得格外风雅,一袭月白长衫,手持折扇,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沈云裳在花厅接待了他,态度疏离而礼貌。 “听闻妹妹身子不适,小生日夜悬心。”贾世清关切地道,那双眼睛却不住地在沈云裳身上打转,“今日见妹妹气色尚可,总算放心些许。” 沈云裳垂眸抿茶,掩去眼中的厌恶:“劳贾公子挂心,只是小病,不碍事。” 贾世清示意随从捧上一个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 “这是家父门生从西域带回的羊脂玉镯,据说有安神养颜之效。”他将锦盒推向沈云裳,“望妹妹笑纳。” 沈云裳看也不看:“如此贵重之物,云裳不敢收。” “妹妹何必见外”贾世清笑道,忽然压低声音,“那日之事,实属误会。小生原是想与妹妹一叙衷肠,谁知那丫鬟...” 沈云裳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茶水溅出些许:“贾公子,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贾世清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堆起笑容:“是是是,不提也罢。只是...”他话锋一转,“听闻妹妹近日深居简出,想必闷得慌。城外永宁寺的荷花正值盛开,不知妹妹可愿明日同往赏荷” 沈云裳正要拒绝,贾世清又道:“沈夫人已经应允了,还说多出去走走,对妹妹的身子有益。”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沈云裳心知这又是贾世清的算计,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她难得的外出机会。自从芍药出事以来,她再未踏出沈府半步,许多计划也因此搁置。 “既然母亲应允,云裳遵命便是。”她勉强应下。 贾世清大喜过望,又说了些闲话,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二 送走贾世清后,沈云裳立即前往正房求见母亲。 王氏正在查看账本,见女儿进来,示意她坐下。 “贾公子走了”王氏头也不抬地问。 “走了。”沈云裳直截了当,“母亲为何应允他带我外出” 王氏放下账本,叹了口气:“云裳,你也不小了,该明白事理。贾家势大,我们得罪不起。再说,贾公子对你一往情深,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姻缘。” “一往情深”沈云裳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用迷药设计女儿,又玷污芍药,这就是母亲所说的一往情深” 王氏面色一沉:“那件事不许再提!芍药那丫头已经送走,事情就算过去了。贾公子既然有心弥补,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弥补”沈云裳心如刀割,“芍药的一生就这么轻易地了” “不过一个丫鬟而已。”王氏轻描淡写地道,“贾家已经答应,等你过门后,会给你弟弟在吏部谋个差事。你父亲今年的考核,也要仰仗贾侍郎美言。这些,难道不比一个丫鬟重要” 沈云裳看着母亲,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妇人如此陌生。在她眼中,丫鬟的性命和清白,竟如此轻贱。 “所以,女儿的幸福,也要为家族利益让路吗”她轻声问。 王氏起身走到女儿面前,语气软了下来:“云裳,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贾家门第显赫,贾公子又一表人才,这已是极好的归宿。至于那些风流韵事...”她顿了顿,“哪个男子不如此等你过门后,牢牢掌住正室之位,那些莺莺燕燕又何足挂齿” 沈云裳不再说话。她知道,在母亲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女子本就是家族的附属品,婚姻不过是换取利益的工具。那些关于情爱、尊严的奢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 回到闺房,沈云裳独坐窗前,心中五味杂陈。 明日与贾世清同游永宁寺,这无疑会助长府中的流言,让众人以为她已默许这桩婚事。但另一方面,这确实是她难得的外出机会。 她想起芍药在别院中孤独无助的模样,想起那个雨夜她们相拥而泣的誓言。她不能就这样认命,她必须做点什么。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永宁寺位于城西,而芍药的心上人宋青书家的药铺就在附近。如果能借机送出一封信...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芍药与宋青书青梅竹马,原本已有婚约,只因芍药家道中落,被卖入沈府为婢,婚事才耽搁下来。如今芍药遭此大难,自觉配不上宋青书,再也不肯与他联系。 但沈云裳知道,宋青书对芍药情深义重,绝不会因她失身而嫌弃她。如果能让他知道真相,或许... 她立即起身,找出文房四宝,开始研墨。然而提笔之时,却又犹豫了。 这封信该如何写直接告诉宋青书芍药被贾世清玷污这无疑是在芍药的伤口上撒盐。但不说明真相,又如何解释芍药突然被送至别院,甚至萌生出家的念头 思虑再三,沈云裳终于落笔。她只写芍药遭逢大变,身心受创,现已至城郊别院静养,且有出家之念。望宋青书若有心,能前去探望劝解。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字未提——这是芍药的隐私,该由她亲自告知。 写罢,她将信用蜜蜡封好,藏在妆匣底层。 这一夜,沈云裳辗转难眠。明日之行,吉凶未卜。若信件顺利送出,或可成全一对有情人;若被发现,不仅她的名节尽毁,还会连累整个沈家。 四 次日清晨,贾世清的马车早早候在沈府门外。 沈云裳特意打扮得素净典雅,一袭淡青衣裙,只簪一支白玉簪,愈发显得清丽脱俗。 贾世清见状,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忙上前搀扶:“妹妹今日真是清雅如荷,不染凡尘。” 沈云裳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在珍珠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马车内装饰奢华,软垫皆是上好的苏州绣品,小几上摆放着各色点心和时令水果。 “这些都是为妹妹准备的。”贾世清得意地道,“若不合口味,妹妹尽管说。” 沈云裳垂眸:“贾公子费心了。” 马车缓缓行驶,贾世清一路上滔滔不绝,时而指点街景,时而吟诗作赋,极力卖弄才学。沈云裳只偶尔点头附和,心思早已飞到那封密信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永宁寺到了。时值荷花盛开的季节,寺内香客如织,接踵摩肩。 贾世清小心翼翼地护在沈云裳身旁,不时伸手虚扶,做足体贴姿态。沈云裳心中厌恶,却不得不强颜欢笑。 在寺中转了一圈,贾世清提议去禅房歇息。 “寺中住持与我相熟,已备好清净禅房。”他看着沈云裳,眼中别有深意。 沈云裳心中一紧,立即道:“听闻永宁寺的素斋很是出名,不如先去斋堂用膳” 贾世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妹妹说的是,是小生考虑不周。” 五 斋堂内,沈云裳借故更衣,带着珍珠转到后院。 “珍珠,我有一事相托。”她低声道,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这封信,务必送到城西济世堂的宋青书大夫手中。” 珍珠面色顿变:“小姐,这...” “我知道此事风险极大。”沈云裳握住她的手,“但芍药待我们亲如姐妹,如今她落难,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珍珠犹豫片刻,坚定地点头:“小姐放心,珍珠一定办到。” “记住,要避开贾府的人。”沈云裳叮嘱道,“若是被人发现,就说是我让你去买些安神香。” 珍珠将信仔细收好,匆匆离去。 沈云裳心中忐忑,却不得不强自镇定,返回斋堂。 贾世清已经点好素斋,见沈云裳回来,关切地问:“妹妹可还好” “劳公子挂心,只是有些晕车,现已无碍。”沈云裳柔声道。 用膳期间,贾世清愈发殷勤,不时为她布菜倒茶。沈云裳心中焦急珍珠能否顺利送信,食不知味。 约莫半个时辰后,珍珠终于回来了。她对沈云裳微微点头,示意事情已办妥。 沈云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色也舒缓许多。 贾世清见状,以为是自己殷勤讨好有了效果,更加得意:“妹妹若喜欢这里的素斋,小生日后常陪你来。” 沈云裳勉强一笑:“公子厚爱,云裳感激不尽。” 六 用罢素斋,贾世清又提议去后山赏荷。 永宁寺后山有一大片荷塘,时值盛夏,荷花盛开,红白相间,清香四溢。 贾世清刻意引着沈云裳向人少处走去,在一处僻静的凉亭停下。 “妹妹请看,这里的景致最佳。”他指着满池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如此美景,唯有妹妹这般佳人方能相配。” 沈云裳心知他又要故技重施,暗中警惕:“公子过誉了。” 贾世清忽然叹道:“妹妹可知,小生对妹妹是一片真心。那日之事,实属无奈。家父催婚甚急,小生又对妹妹一见倾心,这才出此下策。” 沈云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妹妹宽宏大量,小生感激不尽。”贾世清从袖中取出一支金簪,“这是小生特意为妹妹订制的,望妹妹笑纳。” 那金簪做工精致,簪头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心镶嵌一颗红宝石,华贵非常。 沈云裳正要拒绝,贾世清又道:“妹妹若不肯收,便是还在怪罪小生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在贾世清耳边低语几句。贾世清面色微变,对沈云裳道:“妹妹稍候,小生去去就来。” 贾世清离去后,沈云裳松了口气,对珍珠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主仆二人刚要离开,却见贾世清怒气冲冲地回来,手中捏着一封熟悉的信。 沈云裳心中一惊——那正是她让珍珠送给宋青书的密信! “妹妹可否解释一下,这是何物”贾世清将信摔在石桌上,面色铁青。 七 沈云裳强自镇定:“云裳不知公子何意。” “不知”贾世清冷笑,“我的人截获这封信时,你的丫鬟正要送往济世堂。宋青书——不就是那个与芍药有染的郎中吗” 沈云裳心中一沉,知道事情败露。她深吸一口气,昂首道:“既然公子已经知道,云裳也无话可说。” 贾世清怒极反笑:“好个无话可说!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却在背后与下人私通书信!那个宋青书,莫非是你的相好” “公子请自重!”沈云裳也动了怒,“宋公子是芍药的未婚夫,我写信给他,只是告知芍药的下落。” “未婚夫”贾世清嗤笑,“一个失了清白的丫鬟,也配有什么未婚夫再说,你私下传递书信,就不怕坏了名节” 沈云裳直视他的眼睛:“比起公子下药设计女子的行径,云裳自觉无愧于心。” 贾世清被戳到痛处,顿时暴怒:“你!好个牙尖嘴利的沈云裳!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 “公子自然敢。”沈云裳毫不畏惧,“连下药玷污女子清白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对峙间,珍珠悄悄溜走,想必是去求援了。 贾世清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劝你识相些。你父亲升迁在即,若是我父亲在吏部说句话...” “公子是在威胁我吗”沈云裳冷笑。 “是又如何”贾世清得意地道,“你们沈家的前程,可都攥在我手里。你若乖乖从了我,日后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不从...”他冷哼一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云裳看着他狰狞的面孔,忽然觉得一阵悲哀。这就是女子在这个世道中的命运——无论多么才情出众,终究是男子手中的棋子,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八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珍珠带着永宁寺的住持匆匆赶来。 “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二位施主,佛门清净地,还请息怒。” 贾世清碍于面子,不得不收敛怒容:“让大师见笑了,只是一点误会。” 住持看向沈云裳:“女施主面色不佳,不如到禅房歇息片刻” 沈云裳会意,顺势道:“有劳大师了。” 贾世清还要阻拦,住持却道:“贾公子,方丈正在寻您品茶,请随老衲来。” 如此一来,贾世清不得不放沈云裳离开。 在住持的禅房里,沈云裳终于得以喘息。 “多谢大师解围。”她真诚地道谢。 住持摇头:“女施主不必客气。只是老衲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师请讲。” “贾公子非良配,女施主慧心兰质,当有更好的归宿。”住持意味深长地道。 沈云裳苦笑:“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女施主可知,永宁寺为何香火鼎盛”住持忽然问。 沈云裳摇头。 “因为世人多有所求。”住持道,“求富贵,求姻缘,求子嗣。然而佛法讲究缘分,强求不得。有些人太过执着,终会害人害己。” 沈云裳若有所思。 离开禅房时,住持递给她一个护身符:“这是开过光的护身符,女施主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沈云裳接过护身符,忽然发现符中夹着一张小纸条。她心中一动,郑重收下:“多谢大师。” 九 回程的路上,马车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贾世清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沈云裳则望着窗外,思考着住持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西厢房,申时三刻。” 这是什么意思是住持的暗示,还是另一个陷阱 眼看申时将至,沈云裳决定冒险一试。她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珍珠,我心口疼得厉害...”她虚弱地道。 珍珠会意,急忙对贾世清道:“公子,小姐旧疾复发,能否在寺中稍作休息再走” 贾世清怀疑地看着沈云裳,但见她面色苍白,不似作假,只得答应。 马车返回永宁寺,沈云裳被安置在西厢房休息。 申时三刻,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来人竟是宋青书! “沈小姐!”宋青书面色焦急,“多谢小姐传信,青书感激不尽!芍药她现在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云裳示意他小声,将芍药的遭遇简要告知。 宋青书听罢,目眦欲裂:“贾世清这个禽兽!我定要他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宋公子冷静。”沈云裳劝道,“当务之急是劝解芍药。她现在城西别院,有出家之念,还需公子前去开导。” 宋青书郑重行礼:“小姐大恩,青书没齿难忘。只是...”他犹豫片刻,“小姐为何要冒险相助” 沈云裳轻叹:“这世道对女子已是不公,若我们再不自助,还有谁会帮助我们” 十 送走宋青书后,沈云裳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过程曲折,但信总算送到了。 回府的路上,贾世清忽然道:“妹妹今日之举,实在令人心寒。” 沈云裳不语。 “不过,”他话锋一转,“小生对妹妹的心意不变。只要妹妹答应这门亲事,今日之事,小生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沈云裳惊讶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妄想 贾世清继续道:“妹妹细想,若此事传扬出去,于妹妹名节有损。但若你我从今往后和睦相处,岂不是美事一桩” 沈云裳终于明白,在贾世清眼中,她不过是一件他志在必得的物品。无论她如何反抗,他都认为她最终会屈服。 “贾公子,”她缓缓道,“云裳福薄,怕是担不起公子的厚爱。” 贾世清面色一沉:“妹妹这是拒绝小生了” “云裳不敢。”沈云裳垂眸,“只是婚姻大事,还需父母之命。” 贾世清冷笑:“好,很好。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贾世清拂袖而去,连基本的礼节都顾不上了。 回到闺房,沈云裳取出住持给的护身符,心中感慨万千。今日虽然冒险,但总算为芍药争取到了一线希望。 她望向窗外,夕阳西下,天边一抹残红如血。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她知道,从她送出那封信的那一刻起,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一条充满荆棘,却问心无愧的道路。 夜色渐深,沈云裳提笔蘸墨,在花笺上缓缓写下: “一点痴心托锦笺,万般愁绪付云烟。纵使前途多险阻,不教清白染尘缘。” 墨迹未干,窗外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苍天为这世间女子的命运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