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御前妙对得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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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太后七旬寿辰。 晨曦初露，沈府已灯火通明。云裳端坐镜前，由着侍女为她梳妆。今日不同往常，太后特旨要在慈宁宫设宴，邀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同贺。而她这位新晋的淑仪郡主，更是要在宴前单独觐见。 “小姐，戴这支凤钗可好”知书捧来一支金丝攒珠凤钗，那是前日内务府按郡主品级送来的头面。 云裳轻轻摇头：“太过招摇了。取那支白玉簪来，再配那对太后赏的玉镯便是。” 镜中的少女云鬓花颜，眉目如画。一身藕荷色宫装，裙裾绣着淡雅兰草，外罩月白缂丝比甲，既合礼制又不失少女清雅。自秋狩封郡主以来，这是她首次在如此隆重场合露面，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等着挑她的错处。 “云裳，准备好了吗”沈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透着几分紧张。 云裳起身开门，见父亲一身朝服，神色凝重。 “父亲不必忧心，女儿自有分寸。”云裳微笑安抚。 沈巍叹了口气：“今日贾世清也会到场。为父听闻，他这几日四处活动，似有复起之势。你如今风头正盛，更要小心谨慎。” 云裳心头微沉，面上却不露分毫：“女儿明白。” 辰时三刻，宫门外已是车水马龙。云裳扶着知书的手下车，立时引来不少目光。有艳羡，有好奇，也有几道不善的视线。她佯作不觉，从容地随着引路太监向慈宁宫走去。 行至御花园，忽听身后有人唤她：“淑仪郡主留步。” 转身见是一位年约四十的贵妇，身着二品命妇朝服，面容与贾世清有几分相似。云裳心下了然——这便是贾世清的胞姐，贤妃贾氏。 “参见贤妃娘娘。”云裳依礼下拜。 贾贤妃虚扶一把，笑容温婉：“郡主不必多礼。早就听闻郡主才德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娘娘过奖了。”云裳垂眸，心中警铃大作。 “说起来，家弟世清前些时日蒙冤下狱，多亏郡主明察秋毫，还他清白。”贾贤妃语气轻柔，字字却如针扎，“他今日特来向太后祝寿，还想当面谢过郡主呢。” 云裳心中冷笑。贾世清哪是蒙冤，分明是罪证确凿，如今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能出席太后寿宴。面上却只得应道：“臣女不敢当。” 贾贤妃还要再说，忽听内侍高唱：“太后懿旨，宣淑仪郡主觐见——” 云裳如蒙大赦，施礼告退。转身刹那，瞥见贾贤妃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慈宁宫内，沉香袅袅。 太后端坐榻上，比之围场那日更显威仪。永宁郡主侍立一旁，冲云裳悄悄眨眼。 “臣女沈云裳，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云裳行大礼参拜。 太后含笑点头：“起来吧。到哀家跟前说话。” 云裳起身，这才发现殿内还坐着几位皇室宗亲。坐在太后下首的荣亲王捋须打量她，目光锐利；其王妃则低头品茶，看似不经意，实则竖耳倾听。 “哀家听说你通诗书，懂音律”太后问道。 “略知皮毛，不敢在太后面前卖弄。” 永宁笑道：“皇祖母，云裳姐姐太谦虚了！她那日在我面前弹的一曲《秋水》，连宫中乐师都称赞呢！” 太后似是很感兴趣：“哦正好，哀家寿辰得了张古琴，你来看看。” 内侍抬上一张七弦琴，琴身斑驳，琴弦却光亮如新。云裳细细端详，见琴腹刻着两个小字“清徽”，不由一惊。 “这可是前朝琴师清徽先生的遗物”云裳问道。 太后眼中闪过赞许：“你认得” “臣女在古籍中见过记载。清徽先生制琴必选良材，听音辨木，每张琴都有独特音色。这张琴木纹如流水，应是先生晚年用雷击梧桐木所制，音色清越中带着沧桑。” 一番话说得殿内众人皆露惊色。荣亲王忍不住问道：“郡主如何得知这些” 云裳恭敬回答：“臣女外祖父曾任翰林院编修，收藏了不少琴谱古籍。臣女幼时常去外祖家，有幸得阅。” 太后满意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弹一曲让哀家听听。” 云裳凝神静气，指尖轻抚琴弦。她知太后历经三朝，什么名家演奏没听过，寻常曲子难入法眼。略一思忖，她决定弹奏古曲《鹿鸣》。 琴音起处，如空谷鹿鸣，清越悠远。云裳全神贯注，将秋狩时所见山林景致融入曲中——晨雾弥漫，鹿群隐现，秋叶飘零，天地苍茫。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殿内静默片刻，太后缓缓道：“好一曲《鹿鸣》。哀家年轻时在先帝寿宴上听清徽先生弹过此曲，今日闻之，恍如隔世。” 这时，内侍来报宴席已备好。太后起身，竟向云裳伸出手：“丫头，扶哀家过去。” 云裳受宠若惊，忙上前搀扶。永宁笑嘻嘻地扶住另一边，三人并肩向正殿走去。这殊荣让在场众人无不侧目。 寿宴设在慈宁宫正殿，百官按品级列坐。云裳的位置被安排在永宁郡主下首，对面恰是贾世清。数月不见，他清瘦了些，眼神却更加阴鸷。见云裳看来，他举杯示意，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宴过三巡，歌舞渐歇。皇上举杯祝寿后，忽道：“今日母后寿辰，朕心甚悦。听闻在座不少闺秀才艺双全，何不献艺为太后祝寿” 此言一出，在座闺秀无不跃跃欲试。首先上场的是兵部尚书之女王嫣然，一曲《霓裳羽衣舞》跳得翩若惊鸿；接着是太傅孙女李静姝，双手执笔，左右开弓，同时写下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 每个节目表演完，太后都颔首称赞，赏下彩头。云裳安静观看，心中明白这些闺秀背后都代表着各方势力，今日献艺，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 “臣女愿献上一曲，为太后祝寿。”一个清亮声音响起，云裳抬头，见是贾贤妃的侄女贾如玉。 贾如玉抱琴上前，目光扫过云裳时带着挑衅：“臣女听闻淑仪郡主琴艺高超，不如请郡主品评。” 云裳心知来者不善，谦道：“贾小姐言重了。” 贾如玉弹的是一首《凤求凰》。平心而论，她的琴技确实精湛，指法娴熟，音准极佳。然而太过注重技巧，反而失了韵味。一曲终了，掌声如雷。 “淑仪郡主以为如何”贾如玉故意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裳身上。说好，违心；说不好，显得心胸狭隘。 云裳沉吟片刻，微笑道：“贾小姐指法精妙，令人佩服。只是《凤求凰》一曲，讲述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贾小姐指法虽妙，却少了几分情意。” 贾如玉脸色微变：“郡主既然这么说，想必有更高明的见解”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战了。殿内一时寂静，连皇上都放下酒杯，看向云裳。 云裳不慌不忙，向太后行礼：“臣女愿献丑，为太后弹奏一曲《鹤寿千年》。” 这是失传已久的古曲，云裳也是在外祖父的残谱中见过，花了不少工夫才修复完整。琴声起处，如仙鹤展翅，清越高远；转而鹤唳九霄，声震四野；最后鹤归松林，余韵悠长。她将太后历经三朝的沧桑与智慧融入曲中，听得太后眼泛泪光。 一曲终了，满座皆惊。太后拭了拭眼角，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丫头，你从何处学来” 云裳恭敬回答：“是臣女根据外祖父所藏残谱修复而成。此曲颂扬仙鹤高洁长寿，正合太后千秋。” “好！好！好！”太后连说三个好字，“赏！” 这时，贾世清突然起身：“太后，臣有一言。淑仪郡主才华横溢，令人敬佩。只是臣听闻，前朝余孽最擅音律，常以琴音传递消息。郡主这失传古曲，不知从何学来”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分明是暗指云裳与前朝余孽有牵连！ 云裳心头一震，终于明白贾世清今日为何在此。他不仅要复出，还要将她拉下马！ 永宁郡主气得当场就要反驳，被云裳用眼神制止。她从容起身，向皇上和太后行礼：“臣女确实是从外祖父所藏古籍中学得此曲。外祖父曾任翰林院编修，整理前朝文献乃是分内之事。若按贾大人所言，莫非翰林院诸位大人都与前朝有染”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贾世清的指控化解于无形。几位翰林院官员纷纷点头，对贾世清怒目而视。 贾世清却不依不饶：“郡主误会了。臣只是觉得，郡主一个深闺女子，能修复失传古曲，实在令人...惊讶。” 这话更加恶毒，暗示云裳背后有人指点。 云裳不怒反笑：“贾大人此言差矣。女子为何不能通晓音律太后年轻时作的《春晓曲》，至今仍是琴苑经典；永宁郡主十岁便能谱曲，皇上曾亲口称赞。依贾大人之见，莫非太后和郡主也都...” 她故意不说下去，留给人无限遐想。贾世清顿时冷汗涔涔，慌忙跪地：“臣不敢！” 皇上脸色阴沉，显然对贾世清的冒犯极为不悦。 太后却笑了：“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哀家年轻时若有你一半机敏，先帝也不会总说哀家太过敦厚了。”她转向皇上，“皇帝，这丫头合该重赏！” 皇上点头：“母后说的是。淑仪郡主才德兼备，机智过人，特赐玉如意一柄，珊瑚朝珠一盘，东海明珠十斛！” 内侍捧上一个锦盒，打开一看，一柄通体莹白的玉如意静静躺在其中，玉质温润，雕工精湛，一看便知是宫中珍品。 云裳跪接赏赐，心中明白这柄玉如意既是殊荣，也是护身符。经此一事，谁再想诬陷她，都得掂量掂量。 宴席继续，气氛却大不相同。不断有命妇过来与云裳搭话，称赞她才情出众。先前表演过的闺秀们也纷纷过来结交，言语间满是钦佩。 唯有贾家姐妹那边冷冷清清。贾贤妃早早告退，贾如玉低头不语，贾世清则面如死灰——他本想借机复起，却不料弄巧成拙。 宴席将散时，太后特意召云裳近前，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记住，在这深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柄玉如意你好好收着，关键时刻或可派上用场。” 云裳心领神会：“臣女谨记太后教诲。” 出得宫来，已是夕阳西下。沈巍在宫门外等候，见女儿手捧玉如意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为父都听说了。”沈巍叹道，“贾世清这是狗急跳墙了。” 云裳摇头：“他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心虚。父亲不必担心，经此一事，他短期内不敢再轻举妄动。” 回到府中，云裳将玉如意供在案上，焚香静思。今日虽险胜一局，但她深知，贾世清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后赏赐玉如意，既是恩宠，也是警示——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夜色渐深，一轮明月挂上枝头。云裳轻抚玉如意，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宁静。 忽然，知书匆匆进来：“小姐，陆将军派人送来一封信。” 云裳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贾已联络杨公公，欲对令尊不利。小心。” 她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云裳握紧玉如意，目光坚定。 既然风雨欲来，那便迎难而上。她倒要看看，这京城的风云，最终会吹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