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姐妹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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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皇帝疲惫的影子投在明黄的奏折上。 他揉着眉心,只觉得满室的墨香都带着一股令人烦躁的枯意。 “四郎。” 一个温软的声音,如清泉滴落,瞬间浸润了这片枯燥。 皇帝一怔,抬起头,才发现甄嬛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身侧,手里还捧着一卷书。 “何时来的朕竟丝毫没有察觉。” 甄嬛将书卷轻轻搁在一旁,唇边漾开一抹浅笑。 “看四郎睡得安稳,嬛嬛不忍心惊扰。” “安稳”皇帝自嘲地哼了一声,“朕这是被那些奏折给催眠了。那些老头子,有事没事就递个折子来啰嗦,真是烦人。” 甄嬛走上前,为他续上一杯滚烫的热茶,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促狭。 “身为言官,职责所在,四郎又何必苛责。”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娇嗔。 “何况……时有美人来探,四郎左拥右抱,殷勤缠绵,哪还有什么案牍之苦只怕是红袖添香,诗情画意都来不及呢。” 皇帝接过茶,闻言瞥了她一眼,无奈道:“越发刁滑了,都是朕惯的你。” 甄嬛佯装委屈,幽幽一叹。 “嬛嬛本就不如华妃娘娘善体君心,如今看来,更是只会惹四郎生气了。” 皇帝执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抬眼看她,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你怎么知道,是华妃来过” “这满殿的‘天宫巧’,想不知道也难。” 甄嬛拿起皇帝案上的一柄白玉扇骨的折扇,在鼻尖轻轻一嗅,笑意更深。 “这种胭脂甜香扑鼻,制作不易,宫中除了华妃娘娘,再无人有此奢靡。皇后娘娘一向不喜熏香,想来,也只有华妃娘娘来见皇上时,必定是精心打扮,恨不得将这香气刻在四郎的心尖尖上。” “你倒是见微知着。” 甄嬛将扇子放回原处,仰头看他,一双清眸亮得惊人。 “四郎且说,嬛嬛猜的,是不是” 皇帝无奈一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什么都瞒不过你。” “皇后前脚刚走,华妃后脚就跟来了,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可是为了安答应的父亲,安比槐”甄嬛顺势问道。 “正是。”皇帝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盯着甄嬛,带着几分审视,“那你呢你又是为何而来” “让朕……也来猜上一猜” 来了。 最终的考校,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甄嬛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缓缓跪坐在皇帝脚边的软垫上,伸出纤纤素手,为他捶着腿,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皇后娘娘仁善宽厚,想必是为安答应求情的。” “华妃娘娘性子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必定是要请四郎执法严明,不徇私情。” “那你呢”皇帝追问,目光紧迫。 “后宫不得干政,嬛嬛时刻铭记于心。” 甄嬛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嬛嬛只是有些好奇。” “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竟会为同一桩事,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不知是两位娘娘当真意见相左,还是……这件事情的本身,就值得再细细推敲” 皇帝的眉毛挑了一下,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如何推敲” “臣妾幼时读史,见圣主明君,责罚臣民时,往往责其首而宽其从。”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轻轻搔刮在皇帝的心尖上。 “恩威并济,方能使臣民敬畏之外,更感激天恩浩荡。” “皇上一向仰慕唐宗宋祖之风,亦是明君仁主。臣妾以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皆清,则社稷安明。” 殿内一时无话,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紧紧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感慨。 “朕只知你饱读诗书,却不想你于史书国策也这般通透。” “句句不涉朝政,却又句句以史明政。” “有卿如此,朕如得至宝。” 他顿了顿,终于给了她那颗定心丸。 “安比槐一事,朕会即刻派人重新明查,必不使一人含冤,也必不让一人逃脱。” 甄嬛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臣妾一介女流,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还请皇上勿要见怪。” “后宫不得干政。” 皇帝重复了一遍,却话锋一转,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但朕与你独处时,朕便是你的夫君。” “妻子在夫君面前畅所欲言,谈史论政,有何不可” 甄嬛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天下至尊,也是她的夫君,轻轻摇了摇头。 “臣妾……不敢。” 皇帝笑了,低头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 “莞贵人,真是不敢” 甄嬛破涕为笑,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声音娇软。 “是,嬛嬛在皇上面前,不敢僭越。” “可是对四郎,必定知无不言。” “奴婢给小主道喜了!” 剪秋一脸喜气地踏进安陵容的屋子,手上的帕子一甩,声音又尖又亮。 安陵容正心神不宁地拨着香炉里的死灰,闻言手一抖,猛地抬起头。 “姑姑何出此言” “今儿一早,皇上就降下圣旨!”剪秋的脸上笑开了花,“命济州协领,重审安大人牵涉的军粮一案!小主的父亲,活命有望了!” “真的” 安陵容霍然起身,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整个人都在发抖。 “当然是真的!”剪秋笑道,“昨个儿皇后娘娘亲自去勤政殿,苦口婆心地向皇上求情,皇上自然要给娘娘这个体面。小主啊,您可得好好记着皇后娘娘的恩德。” 安陵容激动得连连点头,语无伦次:“是,是,多谢皇后娘娘,我……我一定……” “小主还是等安大人安然无恙了,再亲自去景仁宫叩谢娘娘吧。” 剪秋话锋一转,又意有所指地笑道。 “说起来,昨儿个莞贵人和惠贵人,也都为小主的事操碎了心呢。小主与两位贵人,可真是情同姐妹,羡煞旁人。”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陵容,便躬身告退。 “姑姑慢走。” 宝鹃将人送了出去,一回来,就看见安陵容怔怔地坐在那儿,脸上的喜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因连日刺绣而布满针眼的手上。 甄姐姐……是真的待我好。 可是眉姐姐她…… 而且。。。。。他们俩才是好姐妹。。。。 宝鹃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小主,奴婢听说,惠贵人也是昨晚才递了信回家,让沈大人设法周旋。” 安陵容捏着帕子的手,一寸寸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是啊。 她跪在沈眉庄面前,那样苦苦地哀求。 可沈眉庄是怎么说的 她说,要探探皇上的口风,一步都不能走错。 说到底,她怕的不是走错,而是怕连累了她自己,连累了她腹中的孩子,连累了她沈家的荣华富贵! “我算是知道了。”安陵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这宫里,谁说的话,都不如皇后娘娘的话管用。” “那是自然。”宝鹃小心翼翼地附和,“除了太后,皇后娘娘就是这宫里最大的主子。” “出了这事,我才知道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安陵容自嘲一笑,笑意里满是冰冷的苦涩,“眉姐姐平日里待我再好,真到了要紧关头,还不是唯恐避之不及。” “奴婢倒觉得,莞贵人是真心疼小主的。可再真心,她如今自己也只是个贵人,人微言轻。”宝鹃继续道,“小主,靠旁人,终究不如靠自己。” 靠自己 安陵容看向镜中的自己,姿容清秀,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与自卑。 她拿什么去靠自己 沉默了许久,久到宝鹃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宝鹃。” “奴婢在。” “去,把我妆匣里那些值钱的东西都理出来。” 安陵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父亲经此一劫,家里上下必定打点了不少银钱。我若再不帮衬着些,母亲在家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宝鹃连忙应声去办。 匣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的珠钗首饰,流光溢彩,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这些,大多是甄嬛平日里随手送她的。 安陵容拿起一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那成色,那雕工,是她从前在家时,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 可现在,看着这些别人赏赐的东西,她心里却只剩下一片冰凉。 再好的东西,也是别人赏的。 这种仰人鼻息、任人拿捏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安陵容正对着满匣子的珠光宝气出神,宝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小主,春熙殿的妙贵人打发人来了。” “孙姐姐” 安陵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孙姐姐一直与她交好,可她身怀有孕,孕吐的自身都难保,怎会在这风口浪尖上派人过来 她心头一紧,生怕是来撇清关系的。 “让她进来。” 片刻后,一个瞧着十分干净利落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动作规矩得挑不出半点错。 “奴才小沛子,给安小主请安。” “我们小主让奴才来,是专程给小主赔个不是。” 赔不是 安陵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不动声色道:“公公言重了。” 小沛子直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声音却清晰干脆。 “我们小主说,她身子不便,消息闭塞,昨日才知您府上出了事,未能第一时间探望,已是失礼。” “她还说,这节骨眼上,她人微言轻,不敢贸然给您添乱惹眼。” 安陵容端着茶碗的手,轻轻顿了一下。 这话,倒是实在。 不像有些人,嘴上说着姐妹情深,却连一句准话都吝于给予。 小沛子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我们小主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旁人说话都没用。” “唯有寿康宫里那位,才是真正能让皇上听进话的人。” 安陵容的心,像是被重锤猛地敲了一下! 太后! 她怎么就没想到! 甄嬛姐姐一心想着借皇后之力,与华妃在前朝博弈。 眉姐姐更是瞻前顾后,唯恐引火烧身。 竟无一人,想到去求那个看似不问世事,却稳坐钓鱼台的太后! 小沛子见她神色剧变,便不再多言,只指了指身后宫人捧着的托盘。 “我们小主说,姐妹之间,珠花首饰都是虚的。” 托盘上的红布被揭开。 没有刺目的珠光,只有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和几匹质地上乘的素色锦缎。 那银锭在昏暗的内室里,泛着沉甸甸、冷冰冰的实在光芒。 “小主说,这些黄白之物虽俗,却能解燃眉之急。” “安大人在里头要打点,安夫人在外头要奔走,处处都离不开这个。” “体面,是拿银子堆出来的。人情,也是拿银子换出来的。” 安陵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一盘银子上。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自己妆匣里那支流光溢彩的赤金嵌红宝步摇上。 一边,是高高在上、提醒着她身份卑微的赏赐。 一边,是能救她父亲、撑起她母亲腰杆的真金白银。 一个虚幻,一个现实。 原来,这世上最暖人心的,竟是这最冰冷的银子。 孙姐姐…… 她从未与讲什么姐妹情深,却在最要命的关头,递来了最锋利的刀,和最厚实的盾。 她教她的,从来不是如何依附,而是如何自救。 “东西我收下了。” 安陵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内心那场海啸从未发生。 小沛子垂手立着,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家小主这一手,送的不是银子,是梯子,是投名状。就看这位安小主,接不接得住了。 安陵容将银锭轻轻放回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闷响。 她对宝鹃说:“把东西收好,仔细放进箱笼最底下。” “是。”宝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捧了过去,那眼神,像是捧着全家性命。 安陵容这才转向小沛子,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真切的笑意。 “替我谢谢妙贵人。”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她的心意,我都懂了。” 小沛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堆起机灵的笑:“我们小主说了,姐妹之间,不必言谢。” “话是这么说,礼数却不能废。”安陵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慢悠悠地说,“帮我问问孙姐姐,她如今身子重,可有什么偏爱的花样或是喜欢什么样式的吉祥纹路我近来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为她未出世的孩子,做几件贴身的小衣裳。” 这话一出,小沛子眼睛都亮了。 这可比单纯的道谢高明多了! 一则,是还了人情。二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她安陵容,如今是向春熙殿示好,是站在妙贵人这边了。 这后宫里,谁不知道妙贵人腹中的,可能是未来的小皇子 “哎哟,小主您这话,可是送到我们小主心坎里去了!”小沛子立刻躬身,声音都透着欢喜,“我们小主最是喜欢精巧的手工,前儿个还念叨,说宫里绣娘做的东西匠气太重,不如自己人做的心意足。奴才这就回去禀告,我们小主听了,定要高兴得晚膳多用一碗饭!” 安陵容被他逗得一笑,眉眼间那股郁气都散了些。 “就你嘴贫。” “奴才说的是实话。”小沛子行了个大礼,麻利地退了出去,“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不扰小主歇息。” 人一走,宝鹃就忍不住凑了上来,激动得声音发颤。 “小主,这位妙贵人,可真是……真是个实在人。” 不像有些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给的却都是些用不上的虚名浮利。 安陵容没说话,她走到妆匣前,伸手将那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拿了出来,在指尖转了转。 然后,她松开手。 “啪嗒”一声,步摇掉回了匣子里,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那耀眼的红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宝鹃。” “奴婢在。” “明日,把这匣子里的东西,拿去当了吧。” 宝鹃大惊失色:“小主!这……这可都是莞贵人赏的!要是让她知道了……” “她不会知道的。”安陵容的语气平静无波,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素净的脸,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坚硬。 “姐姐送我东西,是她的情分。我拿去换钱救我爹的命,是我的活路。”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美丽,却淬着致命的寒意,带着一丝凉薄的清醒。 “况且,姐姐的东西,太贵重了。” “我如今,怕是戴不起了。” “甄姐姐和沈姐姐,她们是好姐妹,有她们的情深义重。” “而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了。” 她看着宝鹃,一字一句地吩咐。 “再把妙贵人送来的这些银子,立刻找个妥当的人送出宫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脊背挺得笔直。 “告诉我娘,家里用度不必节省。” “一切有我。” 她顿了顿,对着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 “告诉她,女儿在宫里……好得很。” 碧桐书院里,甄嬛睡得正沉。 殿外蝉鸣聒噪,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烦。 浣碧端着一盆刚从冰鉴里取出的冰,正想让小允子把廊下那几棵树上的蝉都给粘了,免得扰了小主清梦。一转身,却见一抹明黄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了殿门外。 浣碧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差点脱手,连忙屈膝跪下,声音都变了调。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恕罪,奴婢……”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新裁的碧绿衫子,腕上戴着甄嬛前几日才赏的玉镯,越发衬得那截皓腕肤如凝脂。 “你是浣碧”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浣碧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她心头狂跳,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死死垂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皇上……好记性。” 皇帝的目光又从她的脸,移到她臂弯里抱着的一只水晶瓶上。瓶里供着几支刚从池子里摘来的新鲜荷花,花瓣上还滚着晶莹的露水。 “这花倒是清雅别致。” “是小主让奴婢摘的,说午觉醒了要看。”浣碧像是被这句话鼓足了勇气,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皇帝,“皇上若是喜欢,奴婢……” “放下吧。” 皇帝淡淡地打断了她,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长得俏丽,心思也细巧。“ ” 朕自己进去,不必通传。” “……是。” 这个字,瞬间抽干了浣碧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应了一声,将花瓶小心翼翼地放在廊下的石桌上,眼睁睁看着那明黄的身影绕过她,推门走进了殿内。 浣碧站在原地,廊外毒辣的日头照在身上,她却觉得手脚冰凉。 皇帝悄无声息地走进内殿。 甄嬛睡得很熟,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枕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睡颜,少了白日里的聪慧机敏,只剩下一种不设防的柔软。 他想起昨夜,她在养心殿里,引经据典,以史为鉴,句句不提朝政,却又字字点在他心上。 那份通透与胆识,藏在这般柔顺的外表之下。 皇帝的目光又扫过外间石桌上那瓶荷花,还有那个穿着绿衫子、眉眼间与甄嬛有几分相似的丫头。 有几分相似,却终究差得远了。 一个,是费尽心思想要攀上枝头的麻雀。 而他眼前的这一个,才是能与他并肩,立于枝头共看风云的凤凰。 他的莞莞。 皇帝的眼神柔和下来,他俯下身,轻轻将她散落在枕上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 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脸颊,细腻如上好的暖玉。 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察觉,眼睫轻轻颤了颤,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 皇帝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滩春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甄嬛眼睫微颤,从混沌的睡意中缓缓挣脱。 甫一睁眼,便撞进一双含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四郎……” 她声音尚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与迷蒙,下意识地往锦被里缩了缩。 “你怎么来了也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安稳,朕舍不得。” 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磁性,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地揽进怀里,又顺手拿起一件纱衣,仔细为她披上。 甄嬛顺从地让他替自己系好衣带,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心中那根因算计而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片刻。 她瞥了眼窗外天光,唇边漾开一丝狡黠的笑意。 “四郎这是在前朝受了气,跑到我这碧桐书院来躲清闲了” “是来给你送赏。”皇帝捏了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满意的光。 “昨夜你那番话,让朕想起前朝的一位贤后。” 甄嬛心里猛地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佯装嗔怪地睨了他一眼。 “臣妾不过是读了几本闲书,胡言乱语罢了,四郎又来取笑我。” “胡言乱语” 皇帝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在静谧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若这都算胡言乱语,那满朝文武的滔滔宏论,岂不都成了废话”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忽然幽幽地问了一句。 “莞莞,朕在想,该给你个什么位分才好。” 嫔位! 这两个字如惊雷,在甄嬛心中轰然炸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推辞:“皇上,万万不可。臣妾入宫时日尚短,资历浅薄,骤然晋升,恐惹人非议,为皇上平添烦扰。” “你瞧,”皇帝笑了,眼底尽是了然的赞许,“你总是这样,事事都先为朕思量周全。” 他握紧她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像是在给她支撑,又像是在传递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你说的,朕都明白。所以朕才要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如金石落地。 “等我们的孩子来了,你就是名正言顺的莞嫔。” 莞嫔。 从贵人到一宫主位,是横亘在宫中所有女子面前的一道天堑。 多少人穷尽一生,耗尽心血,也未必能迈过这一步。 而他,却将这把钥匙,轻轻放在了她的手心。 甄嬛彻底怔住了。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眶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 原来,他什么都想到了。 他给她的,不只是一时的恩宠,更是一条铺好的、安稳的路。 那钥匙,是一个孩子。 一个她与他的孩子。 甄嬛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一个孩子的到来。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天下至尊,也是她的夫君,万千思绪在眼中流转,最终化作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落。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臣妾……不敢。” 皇帝笑了,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俯下身,用指腹轻轻揩去她颊边的泪,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位帝王。 “莞贵人,真是不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诱哄,更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甄嬛破涕为笑,顺势依偎进他坚实的怀里,声音娇软,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坚定。 “是,莞贵人在皇上面前,不敢僭越。” 她顿了顿,仰起脸,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可是对四郎,嬛嬛……愿为四郎分忧,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