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地缘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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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的宫宴,设在太和殿。 孙妙青坐在嫔妃席,隔着重重叠叠的珠帘和攒动的人头,只能遥遥望见那高踞于龙椅之上的明黄身影。 殿内四角都摆着海碗粗的巨烛,将整座大殿照得恍如白昼,烛火跳跃间,金砖上、梁柱上、乃至官员们官服上的补子,都反射着一层令人目眩的光。 可这千百根蜡烛一同燃烧,加上殿内挤满了人,那股热气,几乎要将人从里到外都蒸透了。 即便有宫人不停地在身后打着扇,孙妙青的后心依旧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腹中那两个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燥热,正不甚安分地闹腾着。 她端起面前的酸梅汤,小口地抿着,用那股冰凉的酸甜来压下心头的烦闷和身体的不适。 她的位置,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莞嫔甄嬛和淳贵人方淳意。 淳贵人月份大了,一张小脸热得通红,嘴巴撅着,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甄嬛则安静得多,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妙青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回了殿中。 礼乐声震耳欲聋,百官按品阶跪拜,黑压压的一片,齐声高呼“万岁万万岁”时,声浪几乎要将太和殿的琉璃顶掀翻。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想压下腹中那两个小家伙因这巨大声响而起的不安骚动。 紧接着,便是各地督抚、总兵、藩王按序进献寿礼。 孙妙青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自家哥哥孙株合身上。托了六皇子的福,他的位置相当靠前,就在文官队列的三品席位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身板挺得笔直,只是那张脸绷得太紧,瞧着倒有几分滑稽。 轮到他时,孙株合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去的。 “苏州织造孙株合,恭祝皇上圣寿无疆!” 嗓门倒是洪亮,就是调子有点跑。 孙妙青差点没忍住,端起酸梅汤遮住了自己快要翘起的嘴角。 还好,献礼的过程总算没出错。太监们抬上十二匹云锦,在殿中一一展开,霞光流转,华美无匹。这是他亲自挑的,既显了苏州织造的本事,又不算过分张扬。 皇上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心了”,便让他退下了。 孙株合退回座位时,后背的官服都湿透了,他偷偷抬袖擦了把额头的汗,正好对上孙妙青看过来的视线,还咧嘴傻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 孙妙青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哥哥,真是……不提也罢。 她收回目光,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了。 一箱箱饱满硕大的东珠,光泽温润,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一架架比人还高的赤红珊瑚树,枝杈舒展,宛如海底奇珍。 一卷卷不知是哪个前朝名家的字画,被小心翼翼地呈上,引得一众老臣伸长了脖子。 最夸张的,是直隶总督献上的一整套羊脂白玉编钟,玉质温润,雕工繁复,被十六名健壮的内侍抬着,走得地砖都仿佛在震动。 那珍宝流水似的被抬到殿前,每一样都足以让寻常人家富贵十代。 孙妙青前世在网上、在博物馆里,什么没见过可隔着屏幕和玻璃柜的图片与实物,和眼前这活生生的、代表着权势与讨好的贡品,完全是两码事。 这不是财富的展示。 这是权力的具象化。 天下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地,要汇聚到这一个人的面前。 他的喜好,决定了江南哪个绣坊能一夜暴富;他的一句话,能让千里之外的一座矿山被夷为平地。 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战栗,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这泼天的富贵,这至高的皇权,她不仅要看,还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喏。 “西北抚远大将军年羹尧,遣人恭献寿礼——”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只见一队亲兵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匣子上来,匣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副用金线穿连、宝石镶嵌而成的西域全舆图! 那地图上,山川河流清晰可见,城池关隘更是用不同颜色的宝石标注,奢华到了极点,也狂妄到了极点。 这哪里是献礼,这分明是在炫耀军功! 孙妙青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飘向了高坐龙椅的皇帝。 她看见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阴翳,快得仿佛是烛火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年羹尧!有此良将,实乃我大清之幸!” 他重重地赏了,言语间满是赞许和倚重。 不远处的华妃,今日穿着一身耀目的正红宫装,闻言,脸上那百无聊赖的神情一扫而空,下巴高高抬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得意的笑,目光扫过妃嫔席,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孙妙青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又抿了一口酸梅汤。 真好。 这火,烧得越旺越好。 就怕他年家,不够狂呢。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抬眼,看向了御座之侧。 皇后乌拉那拉氏,穿着朝服,戴着朝冠,端庄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母仪天下的标准微笑。 她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玉像,美丽、端庄,却也了无生气。 在皇帝的光芒下,她仿佛只是一个华丽的陪衬。 可孙妙青的心里,却猛地冒出了一个沉重的念头。 皇帝的权力,是烈日,灼热,耀眼,无可匹敌。但在这皇权高度统一的时代,皇后的权力,正遭受着无情的倾轧。 曾经,皇后是后宫的“大地”,承载着一切,维系着一切。皇子们的序齿、嫔妃们的份例、宫人们的规矩,这些构成整个后宫乃至影响前朝的“秩序”,本该是中宫的铁律。 可如今,皇帝的权力已经渗透到了所有缝隙。他可以凭一己之好,轻易废除祖制;他可以凭一时之怒,打破所有规矩。皇后仍在执掌这些,但她不再是秩序的源头,而更像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 皇帝是天,而这片天,正以绝对的重量,挤压着脚下的地,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间。 这才是真正的权力倾轧。一个念头,如寒冰般,冻结了她脑中的迷雾。 她一直以来,都将目光锁定在皇帝身上,想着如何固宠,如何借势。 可今日,她忽然发觉,自己或许看错了方向——这后宫的悲哀,不在于权力的大小,而在于皇后本该拥有的制度性权力,正在被彻底收拢和吞噬。 正思忖间,殿外司礼太监一声悠长的唱喏,打断了她的思绪。 “鄂罗斯使臣,萨瓦弗拉季斯拉维奇,觐见——”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大殿门口。 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金发碧眼的“番人”,在一众清朝官员的引领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鼻子高挺得近乎夸张,五官深邃,与殿内所有扁平柔和的面孔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穿着一身孙妙青只在油画里见过的欧式礼服,剪裁紧窄,缀着繁复的蕾丝与金边,与宽袍大袖的朝服格格不入。 那人走路的姿势,与殿内所有人都不同。 他没有那种久居人下、刻在骨子里的谦卑与畏缩。 他挺胸抬头,步伐稳健,那双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冒犯的审视,环顾着这座金碧辉煌、象征着东方世界权力顶点的宫殿。 “外臣萨瓦,奉我主、鄂罗斯国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叶卡捷琳娜一世之命,恭贺大清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他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汉话,腔调古怪,但吐字还算清晰。 他身后的人呈上一个巨大的木箱。 箱盖开启,流光溢彩。 那竟是一整套精巧绝伦的自鸣钟,钟体上镶满了细碎的各色宝石,在烛火下闪烁着财富的光芒。 更奇的是,钟盘之上,几个衣着华丽的机械人偶,随着清脆的钟声,竟能自主地转身、抬手,做出奏乐的姿态。 连淳贵人都忘了热,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新奇。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连坐立不安的淳贵人都忘了热,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满是新奇。 龙椅上的皇帝,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帝王神情,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收下。 仿佛那样的奇珍,也不过是寻常玩物。 萨瓦却像是没看到这份轻慢,不卑不亢地继续开口。 “女皇陛下还言,鄂罗斯国与大清,皆是天下至强之国,理应世代友好,互通有无。” “我国愿与大清,就边境贸易、疆土划分,进行友好的商谈。”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变。 之前那些藩属国使臣,哪个不是磕头如捣蒜,满口都是“天朝圣恩”。 这个鄂罗斯国,竟然敢提“商谈”,还自称“至强之国” 孙妙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鄂罗斯国……女皇…… 叶卡捷琳娜一世…… 这些只存在于她前世历史课本里的名词,这些遥远北国冰封雪原上的故事,此刻,活生生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她猛然惊觉。 原来,这天下,从来就不止一个大清。 一穿到大清,就开始选秀,入宫,就记得甄嬛传和宫斗,仿佛已被同化。 在遥远的、她从未想象过的北方,还有一个庞大的帝国,有他们自己的皇帝,自己的疆土,和自己不肯低头的骄傲。 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将她之前所有关于固宠、关于家族的谋划,劈得粉碎。 牛痘。 她原先只想着,这是为哥哥铺一条青云路,为孙家谋一个万世平安的筹码。 可现在,在“鄂罗斯国”这五个字面前,她猛然意识到,这份“仙法”的分量,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 天花,是悬在塔斯哈和她腹中孩儿头顶的刀。 何尝又不是悬在整个大清,乃至……悬在全世界所有王公贵族血脉头顶的刀 在欧洲,天花被称为“上帝之鞭”,它不认权贵,不认血统,能轻易摧毁一个王室的传承。 如果,她能把这把刀,从所有人的头顶拿开…… 那她献上的,就不仅仅是一份功劳。 那是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无可辩驳的优越性! 是让大清在这场与“鄂罗斯国”的较量中,能永远挺直腰杆的绝对底气! 这盘棋,比她想象的,大太多了! “准。” 龙椅上,皇帝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他看向萨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着理藩院与萨瓦使臣,商议具体事宜。” 萨瓦躬身行了一礼,便被引着入席。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宫宴继续。 理藩院的堂官立刻站了出来,用一种近乎炫耀的、高亢的声调,宣读今年前来朝贡的藩属国名单。 高丽国王李昑,遣使来贺,贡人参三千斤、虎皮百张、高丽纸万张…… 琉球国王尚敬,遣使来贺,贡硫磺万斤、海贝十箱…… 交趾…… 暹罗…… 蒲甘…… 一个又一个国名,从那堂官口中念出,伴随着一长串令人咋舌的贡品清单。 这才是大清习惯的节奏。 万邦来朝,四夷宾服。 方才鄂罗斯使臣带来的那一点点不谐,立刻被这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冲刷得干干净净。 孙妙青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看着那些诚惶诚恐的异国使臣,又想起方才那个高傲的萨瓦。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参差。 以及……那潜藏在参差之下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机遇。 宴席渐入尾声,酒过三巡,殿内的气氛也热烈到了顶点。 皇帝显然心情极好,他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今日万寿,亦是我大清国运昌隆之日。内有百官用命,外有四夷来朝,更有鄂罗斯这等强邻,愿与我大清修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国之强盛,在于民。民之安康,在于政。”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扫过那些战战兢兢的王公大臣,扫过那些诚惶诚恐的藩国使臣。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后宫嫔妃所在的区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华妃年世兰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一股子势在必得。 淳贵人方淳意紧张地攥住了甄嬛的衣袖。 皇帝的目光,掠过了众人,最终,不偏不倚地,与孙妙青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那一瞬,孙妙青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紧接着,她便听见皇帝用一种带着些许感慨的语调,继续说道: “天佑我大清,风调雨顺,然天灾人祸,终不可免。朕求贤若渴,无论朝堂江湖,凡有奇术良方,能解民生之苦,利国之大计者,皆可上呈。” 皇帝的声音在庄严的大殿中回响。 他顿了顿,许下了承诺。 “一经核实,功在社稷,赏不吝啬,爵可破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巨锤,重重砸在孙妙c青的心上。 皇帝的目光已经移开,转而与身边的皇后轻声交谈,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是酒宴上的即兴感慨。 但孙妙青知道。 那不是感慨。 那是邀请。 是悬挂在高墙之上的,最诱人的果实。 她垂下眼帘,手指紧紧地扣住了裙摆上精致的绣线。 腹中的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激荡,又不安分地踢动了两下。 自她穿越至此,所有筹谋都围绕着“生存”和“家族”,小心翼翼地固宠、避祸。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那个金发碧眼的萨瓦出现,直到她意识到“天花”不仅是医学难题,更是地缘政治的核武器时,她才真正理解了自己手中的筹码。 这不再是后宫妃嫔的争宠手段。 这是国运之争。 她脑海中,鄂罗斯使臣那双蓝色的眼睛,与皇帝许诺时的眼神,交叠在了一起。 天花,在欧洲是上帝的鞭子,摧毁王室血脉,动摇国家根基。 而她拥有的,是牛痘。 是这个时代的神迹。 她不经意间扫过御座旁,皇帝正侧身与皇后低语,皇后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强撑的疲惫。 这位中宫,像一件华丽而脆弱的摆设。 孙妙青心中一凛。 她忽然意识到,她要的,绝不是成为下一个皇后。 她要的,是皇帝那句“爵可破格”的承诺。 她要的,是孙家不再依靠任何人的恩宠,而是靠着这泼天大功,成为大清无可取代的基石。 她要的,是她腹中的孩子,生来便站在云端,无人敢欺。 这种掌控历史脉搏的感觉,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如果她成功了,未来的史书上,或许将不再是“某年某月,大清与鄂罗斯签订条约,割让土地”。 而是…… “某年某月,大清因牛痘之术大兴,国力昌盛,万国来朝,鄂罗斯俯首……” 她缓缓放下酸梅汤碗。 冰凉的玉质触感,让那份沸腾的心绪稍稍沉淀。 但沉淀下来的,不是犹豫。 而是决断。 她抬起头,隔着珠帘,再次看向御座上那位威严的君王。 他要的是万寿无疆,是国运昌隆。 而她,能给他。 这盘棋,她要下。 而且,要赢。 “春喜。”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娘娘有何吩咐”春喜弓着身子靠近。 孙妙青的眼神清亮得骇人,洞穿了殿内浮华的灯火,仿佛已经看到了百年后的天下格局。 “传个话出去。” 春喜的腰弯得更低,头几乎要垂到胸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应了声“是”,便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退入殿侧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孙妙青收回了心神,重新端坐。 那道命令一出口,就像射出的箭,再无回头路。 她心中那股因窥见未来格局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此刻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下的每一步棋,都不能再有丝毫的差池。 牛痘的计划,太过骇人,也太过宏伟,需要时间,需要万无一失的准备。 在此之前,她需要一块最坚固的盾牌。 一块能让她安然度过这段最危险的潜伏期,能让所有明枪暗箭都无法近身的护身符。 殿内的热浪一阵阵袭来,腹中的躁动愈发明显。 孙妙青觉得一阵真实的晕眩,眼前那跳跃的烛火都化作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她顺势将手按在额角,蹙起了眉头,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这细微的动作,立刻被御座之侧的皇后捕捉到了。 作为后宫之主,在这样的场合维持所有人的体面,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职责。 皇后朝身边的剪秋递了个眼色。 剪秋会意,躬着身子快步走到孙妙青席后,低声关切:“慧嫔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这殿里人多,暑气重,要不要奴婢扶您去偏殿歇息片刻” 孙妙青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虚:“多谢姑姑关心,我无事,只是有些闷罢了。” 她这番动静,虽是压着声音,却也引来了邻近几位嫔妃的注意。 华妃年世兰远远地瞥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又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争宠伎俩,装病示弱,想引皇上垂怜真是无趣。 可这一次,孙妙青的脸色确实白得有些吓人。 她撑着桌沿,似乎想站起来,身子却晃了晃,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这一下,连皇帝都注意到了。 他正与皇后说着话,见剪秋过去,便顺着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慧嫔怎么了” 皇后的笑容无可挑剔:“许是天热,有些乏了。臣妾已让剪秋去问了。” 皇帝却没那么放心,他对着身旁的苏培盛微一扬下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锐利的光一闪而过。 “去,传太医到偏殿候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地穿透了丝竹之声。 “让慧嫔先去歇着,仔细瞧瞧。” “喳。” 苏培盛躬身领命,立刻派了小夏子过去。 小夏子脚下生风,跑到孙妙青席前,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席的嫔妃听得清清楚楚:“慧嫔娘娘,皇上恩旨,宣太医至偏殿为您诊脉,请娘娘移步暂歇。” 满殿的喧嚣似乎并未因此停顿,但无数道或探究、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已如无形的丝线,牢牢缠绕在了孙妙青的身上。 孙妙青在春喜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着御座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头垂得更低,那姿态既有领旨的恭顺,又带着一丝大病初愈般的惶恐不安,随后悄然退出了这片流光溢彩之地。 年世兰唇角的冷笑彻底凝固。 她原以为皇上会借机敲打,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在万寿国宴上出丑,却没想竟是这般雷霆雨露,体面周全。 很快,当值的院判刘太医便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偏殿。 他身后仿佛跟着太和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那压力让他额角见了汗。 “臣,参见慧嫔娘娘。” “刘院判请起。”孙妙青的声音虚浮,带着一丝气若游丝的无力感,“劳烦您了,我只是有些头晕气闷,并非什么大事。” “娘娘凤体万金,半点疏忽不得。” 刘太医不敢怠慢,取了方雪白的丝帕,轻覆在孙妙青皓白的手腕上,三指沉稳地搭了上去。 偏殿之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而在太和殿内,淳贵人方淳意紧张地攥住了甄嬛的衣袖。 她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腹部高高隆起,此刻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甄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波澜不惊,一颗心却也悬了起来。 她自己也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太明白这宫里的一场“病”,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炷香的功夫,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殿内众人快要将此事淡忘之时,大殿的门帘猛地被掀开,小夏子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 他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御前,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 “启禀皇上!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龙椅上的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何喜之有慧嫔可是有碍” “回皇上!”小夏子激动得脸膛涨红,声音都在发颤,“刘太医已诊明,慧嫔娘娘凤体康健,并非中了暑气!娘娘她……她……”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娘娘她已怀有三月龙胎!脉象沉稳有力,如盘走珠!奴才斗胆听刘太医说,此乃……双生之兆!” 双、生、之、兆! 这四个字,没有惊雷,却比任何雷霆都更具威力,在每个人的心头轰然炸响! “轰”的一声,整个太和殿仿佛被煮沸了。 龙椅之上,皇帝先是愣住了。 那张永远威严沉静的帝王面孔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冲破了他所有的束缚,他竟是仰头,爆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大笑! “好!好!好啊!双生之兆!天佑我大清!天佑我大清!” 笑声洪亮,回荡在殿宇之间,充满了君临天下的威严,更有着一个丈夫与父亲最纯粹的喜悦。 御座之下,百官瞬间反应过来,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动梁柱。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降祥瑞,国运昌隆!” 而嫔妃席上,却是另一番冰火两重天的光景。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 年世兰死死攥在手中的白玉酒杯,杯壁上,一道蛛网般的裂纹正悄然蔓延。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尽,显得诡异而扭曲,那双艳丽的凤眸里,燃起了两簇足以焚尽一切的、淬着剧毒的火焰。 怀孕……又是怀孕! 一个方淳意,一个甄嬛,现在又来一个孙妙青! 还是双生! 皇后脸上的端庄笑容也出现了刹那的龟裂,但她毕竟是皇后,瞬间便已恢复如常,声音温婉得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慧嫔妹妹当真是好福气。这可是咱们皇家天大的喜事。” 甄嬛的目光,落在了被宫女搀扶着,重新回到殿口,正准备谢恩的孙妙青身上。 那一刻,她心中念头飞转,已不是简单的羡慕或嫉妒。 “哇!双胞胎!”方淳意拉着甄嬛的袖子,兴奋得小脸通红,随即又有些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嘟囔,“姐姐!是双胞胎呀!慧嫔娘娘也太厉害了!这福气……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看着被万众瞩目的孙妙青,眼中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那份少女的嫉妒一闪而过,最终化作对自己腹中孩儿的期盼。 “幸好,幸好我肚子里也有一个了。姐姐,你说我的宝宝,会是皇子还是公主呀” 皇帝的喜悦已然到了顶点,他豁然起身,朗声下旨。 “赏!给朕重重地赏!” 他看向苏培盛,意气风发。 “将朕私库里那对南海血玉珊瑚如意,即刻赐给慧嫔!孙氏一族,全族加恩一等!” 皇帝略一沉吟,目光落在孙妙青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眼神是化不开的温柔。 “慧嫔身子重,即日起,份例用度,皆按妃位之制!务必给朕好生伺候!” 这赏赐,丰厚得让所有嫔妃都红了眼。 未到分娩,便享妃位份例,这是何等的荣宠! 孙妙青挣扎着,朝着御座方向盈盈拜倒,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虚弱:“臣妾……谢皇上隆恩。” 皇帝心情极好,抬手虚扶,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慧嫔先回宫歇着,好生养胎。来人,好生送慧嫔娘娘回宫!” 他坐回御座,高举酒杯,龙目含威,笑意直达眼底。 “来!众卿家,今日双喜临门,朕再敬各位一杯!宴席继续,不醉不归!” 丝竹声骤然高昂,歌舞升平,太和殿内的气氛比方才热烈了十倍。 只是所有人的心神,都随着那被众人簇拥着,一步步退出大殿的慧嫔孙氏,飘向了遥远的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