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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的死寂被一种新的、令人牙酸的粘稠取代。飞絮的暖意早已沉淀，附着在冰冷的泥墙、黢黑的灶膛、散落的杂物之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僵硬的白色尸衣。角落那堆蓬松的棉絮依旧沉默着，却再也无法温暖李青禾枯槁的心。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暖和”二字短暂点亮的微光，在冰冷的现实和沉重的债务前，再次黯淡、凝固，沉淀为一片更加深沉的、冰封的……焦灼。 棉！ 堆成山的棉！ 软和……顶什么用 债……还在！利……滚利！ 棉……终究要变成纱！变成布！变成……钱！ 这个念头带着陈吴氏账册的油光和陈婆刻薄咒骂的寒气，日夜啃噬着她残破的神经。沈明远那柄带来闷雷惊响的弹棉弓，此刻斜倚在冰冷的墙角，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嘲讽——它撕裂了棉山，却撕不开那层将棉花变为活钱的……无形厚茧。 纺！ 必须纺！ 捻棉成纱！ 这个带着古老韵律和巨大未知的词语，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缠绕上她焦灼的神经。没有纺车。没有锭子。只有她溃烂的双手，和窑洞里冰冷死寂的空气。 捻！ 她一步一挪，扑到角落的棉絮堆前！溃烂的双手不顾指尖结痂的创口，极其粗暴地抓起一大团蓬松的银白！动作狂乱、急切、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戾！ 撕扯！ 极其粗暴地将棉团撕开、扯散！露出里面纠缠不清的、卷曲的纤维！ 然后！ 枯槁的、沾满污垢和脓血的手指，颤抖着、痉挛着……极其笨拙地……捻起一缕极其纤细的、带着阳光余温的……棉绒！ 捻！ 模仿着记忆中模糊的、属于遥远过往的妇人动作！食指与拇指极其艰难地、带着巨大的不协调……相互搓动！ 起初！ 那缕棉绒极其微弱地……拧紧了一丝！ 一丝极其脆弱的、带着毛茸茸边缘的……线头雏形……极其艰难地……从指间……探出了头！ 成了！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封的焦灼骤然一跳！一丝极其渺茫的微光刺穿了绝望！ 继续捻！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伤口疯狂撕裂！她死死盯着指间那缕微弱的线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被点亮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搓！用力搓！ 动作更加急促、更加用力！枯槁的指节因为巨大的力道而泛出死白！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膜深处炸开的……断裂声！ 那缕刚刚拧紧一丝的、脆弱的线头雏形……毫无征兆地……从指间……断开了！ 细小的、带着卷曲的棉绒……如同最卑微的尘埃……无力地……飘落下去！ 断！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光瞬间凝固！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再来！ 她不再看那飘落的棉绒！溃烂的右手更加粗暴地抓起一团棉絮！更加疯狂地撕扯、搓捻！ 搓！用力搓！ 指甲深深抠进溃烂的掌心！脓血渗出，染红了指间洁白的棉绒！ “噗！” 又断了！ 那缕刚刚拧出一点的棉线……再次……毫无征兆地……断开了！ 再来！ 再断！ “噗！” “噗！” “噗——！” 每一次搓捻！每一次刚刚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换来的都是那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淬毒匕首反复捅刺心脏的……断裂声！每一次断裂，都伴随着一缕洁白的棉绒……如同被掐灭的生命烛火……无力地……飘落！ “嗬……嗬嗬……” 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挤压的嘶鸣，从她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焦灼剧烈地波动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巨大的烦躁和一种被无形力量反复戏弄的冰冷愤怒，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断！ 是手是这该死的烂手！是这棉！还是……老天爷……又在耍她！ 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了墙角斜倚着的那柄……古铜色的弹棉弓上！那油润深沉的弓身！那紧绷如满月的牛筋弦！那曾发出闷雷破空、撕裂棉山的……蛮横力量！ 弓！ 用弓！ 用那弓弦的蛮力……来捻！来纺！ 这个念头带着浓烈的血腥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冻僵的神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波动的焦灼瞬间被点燃成足以焚毁一切的……地狱业火！ 她一步一挪！踉跄着扑向墙角！溃烂的左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柄沉重的竹弓！右手则更加粗暴地抓起一大团棉絮！ 拽！ 她试图将那团棉絮极其粗暴地……缠绕在紧绷的牛筋弦上！动作狂乱、毫无章法！蓬松的棉絮在坚韧的弦上打滑、纠缠、就是无法固定！ 急！ 巨大的焦灼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她胸腔里奔涌！她枯槁的双手因为极度的急切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痉挛！溃烂的掌心脓血疯狂涌出，染红了古铜色的弓身和洁白的棉絮！ 缠！用力缠！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她如同在与整座地狱角力！将全身的力气和怨毒都倾注在颤抖痉挛的双手上！死命地将那团棉絮往紧绷的弦上……摁！绕！勒！ 终于！一团棉絮被极其粗暴地、歪歪扭扭地……勒在了牛筋弦的中段！ 拉！ 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狂暴力量！双手死死攥住沉重的弓柄！腰背如同绷紧的投石索，猛地向后……狠命一拉！ “嗡——！” 牛筋弦被巨力拉扯，发出低沉压抑的……震颤鸣响！并未如预想般撕裂棉絮、纺出棉线！那团勒在弦上的棉絮，在巨大的拉力下……瞬间……被绷紧的弦……极其粗暴地……切割！撕裂！迸散！ “噗——！” 一声更加响亮的、如同棉絮被强行肢解的爆裂声！ 无数细小的、洁白的棉绒……如同被炸开的雪粉……猛地……迸溅开来！扑了李青禾枯槁的满头满脸！ 失败！ 彻底的失败！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戏弄的冰冷愤怒，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李青禾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地狱业火瞬间爆裂！滔天的怒火混合着无处发泄的绝望，如同失控的熔岩，瞬间冲毁了最后一丝理智！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裹挟着滔天怨毒和巨大无力的尖啸，猛地撕裂了窑洞的死寂！ 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剧烈地弓起！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疯狂！紧攥着沉重竹弓的溃烂双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爆发出非人的力量！不再是对着棉絮！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滔天恨意！朝着近在咫尺的、冰冷坚硬的……窑洞地面……狠狠地……抡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恐怖巨响！ 沉重的古铜色竹弓带着李青禾全身的重量和滔天的怒火，极其凶狠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弓柄狠狠传来！震得她枯槁的双臂瞬间麻木！虎口崩裂的伤口鲜血狂涌！ 然而！ 这还不是终结！ 就在竹弓狠狠砸落地面的刹那！ 李青禾枯槁的、因为巨大愤怒而完全失控的……左手！ 那溃烂的、沾满脓血和棉绒的……左手食指！ 在竹弓脱手下砸的巨大惯性牵引下…… 极其突兀地、毫无防备地…… 猛地……向下……一甩！ 极其精准地……甩在了…… 那刚刚被竹弓狠狠砸落、边缘崩起一块尖锐碎石棱角的……冰冷……地面之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如同枯枝被硬生生折断的……脆响！ 猛地……刺破了那巨大的砸击余音！ 也……刺穿了……李青禾被怒火彻底焚烧的……意识！ 剧痛！ 一股汹涌的、尖锐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剧痛！ 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从左手食指的指尖……爆炸般……窜起！沿着枯槁的手臂、肩膀……狠狠扎入大脑深处！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被扼断喉咙般的短促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间挤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枯槁的身体僵在原地。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赤红的疯狂如同被泼上了万载寒冰，瞬间……凝固！熄灭！只留下两个巨大的、空洞的、映照着无尽剧痛和冰冷现实的……深渊！ 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僵硬地……低了下去。 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左手！ 食指！ 那根溃烂的、沾满污秽的……食指！ 指尖！ 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自然的……角度！ 向着手背的方向…… 彻底地…… 反折了过去！ 断！ 指骨……断了！ 森白的、带着血丝的骨茬……极其刺眼地……刺破了溃烂的皮肉……暴露在冰冷污浊的空气中！ 鲜血！ 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 如同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毒泉…… 瞬间……从断裂的皮肉和刺出的骨茬处……汹涌地……喷涌而出！ 滴滴答答……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溅落在……那柄刚刚行凶完毕、沉默躺倒的……古铜色竹弓上！ 也……溅落在……旁边一个滚落在地、沾满泥污的……木质……纱锭之上！ “嗬……嗬嗬……” 喉咙里只能发出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鸣。 巨大的剧痛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了断裂的手指，也缠住了她残破的意识。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空洞的深渊剧烈地波动着，巨大的酸楚混合着滔天的悔恨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冰冷荒谬感，如同汹涌的冰河，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裹！ 她一步一挪！踉跄着扑向冰冷的灶膛！溃烂的右手不顾一切地、极其粗暴地撕扯下自己破袄早已糟朽的下摆！一段肮脏、破烂的灰布条！ 裹！ 枯槁的身体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溃烂的右手颤抖着、痉挛着抓起那截断折的、鲜血淋漓的食指！不顾那刺骨的剧痛和涌出的鲜血！极其粗暴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将那肮脏的灰布条……死死地……缠绕上去！勒紧！ 缠！用力缠！ 如同捆绑仇敌的断肢！每一次缠绕，都伴随着指骨断茬摩擦的剧痛和鲜血更加汹涌的涌出！布条瞬间被暗红的血液浸透，变成粘稠污秽的黑褐色！ 终于！ 那截断折的食指被极其粗暴地、裹成了一个丑陋的、不断渗出暗红血渍的……布团！ 血！ 依旧在渗！ 粘稠的、暗红的血珠，极其缓慢地……从肮脏布团的缝隙间……渗出……凝聚……最终…… “嗒！” 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一声轻响！ 一滴……混着脓液和泥土的……暗红血珠…… 重重地……砸落在…… 滚落在地的、沾满泥污的…… 木质纱锭之上！ 泪！ 再也无法抑制！ 混合着巨大的剧痛、无边的悔恨、和被命运反复嘲弄的冰冷荒谬…… 极其汹涌地…… 从李青禾深陷的、空洞的眼窝深处…… 奔涌而出！ 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混着脸上干涸的泥污和棉絮…… 一颗接一颗…… 沉重地…… 砸落在…… 那枚……被暗红血珠玷污的…… 冰冷……纱锭之上！ 泪滴纱锭。 在死寂的窑洞里。 无声地……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