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火焚新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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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霜重，正是新棉堆垛，等待纺纱织布的时节。东塘工坊的空地上，雪白的棉花如同连绵的云朵，堆起了一座座小山，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工坊上下忙碌了一年的心血，是交付军需、换取银钱、维系众人温饱的希望所在。 然而，这宁静的丰收景象，却被一个扭曲的怨念打破了。 陈大柱自被枷号示众、变卖薄田后，日子越发困顿潦倒。整日借酒浇愁，醉眼朦胧中，看到的尽是工坊的红火与自家的破败，听到的尽是乡邻对李青禾的赞誉和对他的鄙弃。那日醉酒毁车被重罚的恐惧，渐渐被更深的嫉妒和怨恨所取代。尤其是看到那堆积如山的“血棉”，想到自己正是因为这些棉花才落得如此下场，一股邪火在他胸中越烧越旺。 这一夜，他又灌了满肚子的劣酒，揣着偷来的火折子，眼瞅着工坊值夜人交接的空档，如同鬼魅般溜到了棉垛旁。 “李青禾……妖婆……都是你害的……让你发财……让你得意……”他口中颠三倒四地咒骂着，颤抖着手，点燃了火折子，猛地塞进了干燥蓬松的棉垛缝隙里！ 干燥的棉花遇火即燃，瞬间爆起一团耀眼的火球！夜风一吹，火舌疯狂舔舐着相邻的棉垛，顷刻间便连成一片火海！烈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如同恶魔的狂笑！ “走水啦！！棉垛走水啦！！！” 凄厉的惊呼声划破夜的寂静，工坊内外瞬间大乱！ 李青禾刚从夜校下来，尚未歇息，闻声冲出房门，看到那吞没棉垛的熊熊烈火，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那不仅是棉花，那是所有人的命根子！ “快救火！”她嘶哑的嗓音因极度惊恐而变了调，第一个反应过来，抄起门口蓄水防火的大木桶就冲向火场。 张寡妇、周娘子等人也惊醒了，哭喊着、尖叫着，乱作一团。有人去拿盆桶，有人去喊人，场面混乱不堪。 火借风势，愈发凶猛，不仅吞噬着棉垛，更开始威胁到近旁的织棚和粮仓！热浪灼人，浓烟滚滚，逼得人难以靠近。 “水！快打水！” “塘边！快去塘边取水！” 人们如同无头苍蝇，提着水桶冲向水塘，打了水又跌跌撞撞跑回来，那一点点水泼入火海，瞬间便被蒸发，杯水车薪。 李青禾头发被热浪燎焦，脸上沾满烟灰，一桶水泼出，根本无济于事。她心急如焚，目光猛地扫过旁边新翻的、准备来年种棉的棉田——那里泥土湿润！ “别光打水！挖泥！用湿泥盖火！”她厉声高喊，扔掉水桶，抓起一把铁锹就冲向棉田，疯狂地挖掘湿泥，用锹铲起，不顾一切地泼向烈焰！ 众人恍然，纷纷效仿。铁锹、锄头、甚至用手刨，挖起大块大块的湿泥，奋力投向火海。泥块砸在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暂时压住一小片火焰，但周围的火舌立刻又蔓延过来。 李青禾冲在最前面，离火海极近，灼热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火星溅到她粗布衣衫上，烫出一个个小洞。她恍若未觉，只是机械地挖泥、泼泥，再挖泥、再泼泥。汗水混着泥灰，在她脸上淌出一道道沟壑。束发的布巾早已不知何时脱落，长发被热风吹得散乱飞扬，发梢甚至卷曲焦黄，在冲天的火光中，显得那般疯狂而狼狈。 “快啊！快啊！”她嘶吼着，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每一个动作都透支着全部的力气。 越来越多被惊醒的乡邻赶来帮忙，加入这徒劳却又不能放弃的救火队伍。泥水与汗水齐飞，哭喊与催促交织，场面悲壮而混乱。 沈明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火场边缘。他没有去挖泥泼水，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火势和工棚结构。忽然，他猛地冲向工坊存放矾水和染料的小库房，扛起几袋沉重的石灰粉和明矾，冒着浓烟，奋力抛向火场与织棚之间的空地，试图隔断火势蔓延的路径。 然而，火势实在太大了。主要的棉垛已然无救，化作冲天烈焰和漫天飞舞的灰烬。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直到天色微明，才渐渐熄灭。留下的，是满地狼藉的、散发着焦糊味的黑色灰烬，几根未燃尽的木头冒着青烟，以及一片被熏得乌黑的断壁残垣。 空气死寂，只有救火众人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 李青禾力竭地站在废墟边缘，浑身泥泞，衣衫破烂，散乱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前脸颊，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空洞地望着那一片劫后的惨状，映不出丝毫光亮。 一年的心血，大半的收成，付之一炬。 塘埂方向。 晨曦微露， 映照着一片焦土和疲惫不堪的人群。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站在远处， 周身散发着比往日更冷的寒意。 浑浊的目光…… 从废墟移向那个呆立着的、 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枯槁身影。 枯槁的嘴唇…… 紧紧抿着， 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冰冷的怒意。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那双手， 悄然握成了拳，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许久， 他猛地转身， 步履沉缓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气， 消失在渐起的晨雾中。 工坊前， 只剩下无声的悲痛和—— ……冲——……天——……怒——……火——……燃——……尽——……后——……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