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丝棉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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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苗银行”的成功运作，使得东塘村周遭的荒坡野地迅速被郁郁葱葱的桑园覆盖。三年之期渐至，桑树成林，绿浪翻涌，不仅成为一道悦目的风景，更成为了众多农户赖以生存的“绿色银庄”。蚕事随之大兴，几乎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地养起了蚕，工坊的蚕学班依旧门庭若市，缫出的丝线虽未必都能达到贡级，却也品质上乘，远销外地，为村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 然而，产业的扩张往往伴随着新的矛盾。当桑园的面积不断扩大，逐渐逼近乃至包围了那些传统的棉田时，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悄然爆发。 冲突首先来自棉农。 这一日，以钱老农为首的几位老棉农，气冲冲地找到李青禾，脸上写满了愤懑与忧虑。 “李娘子！这日子没法过了！”钱老农指着远处那一片片已然高过人头、枝叶繁茂的桑树林，痛心疾首，“你瞧瞧！你瞧瞧那些桑树！长得那般高大，把日头都遮完了！俺那棉田就在这下风口，整日价不见阳光，通风也不好！这棉花是喜阳的物件啊！这般下去，还怎么结桃收成都要败光了！” “就是！桑树根又深又广，抢水抢肥！俺那棉苗今年明显黄瘦了不少！” “再这样下去，咱们这些种棉花的，都得喝西北风去！” 棉农们的抱怨情真意切。桑树高大，遮荫蔽日，根系发达，与喜阳怕荫、需深耕的棉花确是天生的“对头”。桑园的无序扩张，严重侵占了棉田的生存空间。 这边棉农的怨气还未平息，另一波人又找上了门。是以几位新崛起的“丝户”为代表，他们靠着赊来的桑苗和学来的技术，养蚕缫丝，日子刚刚有了起色，却也遇到了烦心事。 “李娘子，您也给评评理！”一个精干的丝户妇人快人快语，“咱们养蚕，最怕什么最怕污秽，最怕异味！尤其是那蚕快吐丝的时候，娇贵得很！可如今倒好，一到棉花吐絮的时节，那棉絮被风一吹，漫天都是，白毛毛直往蚕室里钻！沾到蚕身上，容易引发病害，织进茧子里，更是坏了丝质！这让我们还怎么缫出好丝” “对啊！还有那棉田里打药的味道，随风飘过来，蚕闻了就不吃叶子！损失谁来赔” “咱们这丝户，也是工坊带起来的，总不能顾此失彼吧” 丝户们的诉求同样合理。棉絮纷飞，农药气味，对于需要洁净环境的蚕宝宝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棉户与丝户，原本都是依托工坊发展的乡亲，此刻却因产业冲突而变得针锋相对，互相指责，闹得不可开交。工坊院内，整日充斥着抱怨与争吵，往日和谐互助的气氛荡然无存。 张寡妇、周娘子等人焦头烂额，试图调解，却收效甚微。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理，寸步不让。 李青禾听着双方的控诉，眉头紧锁。深陷的眼窝里不见烦躁，只有深沉的思索。她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非但工坊苦心经营的局面可能毁于一旦，更可能导致村落分裂，乡邻成仇。 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带着人，亲自去冲突最激烈的田界处实地勘察。她仔细查看了桑树遮荫的范围、棉苗的长势、风口的走向、棉絮飘散的距离…… 一连数日，她沉默地穿梭于棉田与桑园之间，时而抬头望日，时而俯身捻土，时而静立感受风向。 心中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这日，她将争执不休的棉户与丝户代表全部召集到祠堂前的空地上。众人面色不虞，依旧互相瞪视。 李青禾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众人，嘶哑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令人安静的力量： “诸位乡亲的难处，我都看到了。棉桑皆为生计，并无高低对错之分。然，万物生长，各有其道，强令毗邻，便是相克。” 她抬手，指向远处起伏的坡地：“我等赖以生存者，非只有手中技艺，更有脚下土地，头顶阳光，耳边清风。此事之解，不在人力强扭，而在顺应天时地利。” “我意已决。”她语气斩钉截铁，“即日起，重新规划田界！依地势、风向、光照，划定棉桑区域：所有棉田，集中迁往村南向阳开阔之地！所有桑园，集中于村北坡地及沟谷避风之处！” “村南与村北之间，预留出宽阔风道，种植杨树柳树等高大乔木，既阻隔棉絮北飘，亦不影响南北通风采光！如此，棉得南坡充足日照，桑得北地沃土滋养，两不相扰，各得其所！” 棉田南，桑园北，风道隔两界！ 这个方案一出，众人先是愕然，随即陷入沉思。仔细想来，这确实是目前最能兼顾双方利益的法子！虽然迁移田亩需耗费些气力，但一劳永逸，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钱老农琢磨片刻，首先点头：“南坡日照足，地方也宽敞，棉花定然长得更好！俺看行！” 丝户代表们也低声商议后道：“北坡种桑，避风保暖，又离棉田远了，棉絮农药都过不来，蚕宝宝能安心了！我们也同意！” 一场激烈的争端，就在这顺应自然的规划中悄然化解。众人心悦诚服，纷纷散去，准备依照新划定的界限，逐步调整自家的作物。 塘埂方向。 夕阳下， 李青禾独自站在高处， 望着即将被重新规划的田野。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在不远处。 浑浊的目光…… 掠过南坡的棉田， 又扫过北地的桑园， 最后落在那个仿佛能与天地对话的枯槁背影上。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着泥土与风声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界——……” 声音顿了顿， 似在品味这顺应天地的划分智慧。 “…——分——…” “…——风——…”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自然规律与产业协调的深刻领悟， 向下一点。 “…——实——！” “界分风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苍茫暮色。 李青禾依旧伫立着， 心中已在规划那防风林的树种与布局。 一场潜在的危机， 化为了推动产业—— ……更——……加——……合——……理——……布——……局——……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