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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刚昏昏欲睡，身体飘飘然似云若烟，再次睁开双眼，已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两条不大的山脉绵延到视野尽头，两山之间夹着一条小河，小河两岸稀稀拉拉点缀着几十户农家。建筑全部为单层，墙体一米以下为青色条石，其上为木板或竹席，坡屋顶多采用茅草，亦有少量树皮。院墙更为简单，由竹竿和竹片错落编织而成，缝隙大得可以过人，且仅一米来高，象征性的意味更多些。院内有菜畦瓜藤，院外是梯田果林，屋后翠竹葱郁，道边野花飘香，阡陌间偶有行人家畜，恍惚间传出鸡鸣犬吠。这一幅世外桃源的乡村美景对徐刚却没什么吸引力，农村人不似文人骚客般善于表达，却实实在在享受着他们推崇备至的田园风光。 睁眼的瞬间，苏衍发现自己有手有脚、青衣布鞋，并不是想象中变成了飘在半空的幽灵。 苏晴将他带到一座农家院子，院里散养着不少家禽，粪便到处都是，她皱着鼻子显然不怎么喜欢这里，而徐刚倒是习惯得紧，因为他家和这里差不太多，院子须得每天打扫三遍否则下不了脚。记得和小伙伴们在野外贪玩错过了中午饭点，回家时大人们都下地去了，饥饿难耐之下抱着灶台边的米饭就开始吃，吃到一半发现中间裹着一坨挺大的鸡屎，可能是旁边没有人看着的原因，他也就不觉得有多恶心，放下筷子后把碗里的饭倒进了猪圈里，两头黑毛猪眨眼间就把冷饭连带鸡屎吃了个精光。 苏晴当然无法理解徐刚的闲庭信步，她甚至有些气愤的嘟了嘟嘴。 院门右侧回廊下，一位老爷子正躺在太师椅上抽烟，吞云吐雾好不快活，一名老奶奶则在缝衣服，怀里躺着一只打呼噜的狸花猫。 “晴丫头来啦出去几百年还是这么浮躁。”老奶奶白发如雪嗓音却似二八年华的少女，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摸了摸猫背，然后开始打量徐刚。 “嗯，不错不错，小伙子，你最近一段时间就跟着晴丫头，等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再说。” 老爷子一直没说话，悠哉悠哉的摇着椅子。 “哼！把奖励先给我，要是敢克扣，我把这小子摁地上擦地。” “这关我什么事情”徐刚暗自嘀咕，对这位比他高了半头的仙子姐姐印象大打折扣。 “你这丫头！”老奶奶没好气的站起身，走到老爷子旁边，照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赶紧起来，都是你惯的。” “我的乖孙回来啦，有没有给爷爷带礼物啊”老头儿嬉皮笑脸的掐掉烟，身子往后一仰，趁太师椅反弹回来的惯性利索起身，然后很是热情的迎了上来。 “去去去，少给我打哈哈。今天我给苏家带回来一个新人，按规矩来就是了。”苏晴并不买账，用手指了指徐刚。 “丫头，你恐怕不知道，放在三百年前，新人就是香饽饽，可最近几百年天地异变，各家族带回来大量新人，家族的任务奖励都快跌成白菜价了。我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这段时间也陆续寻了上千人回来，新手大陆现在应该热闹多了。谁让你几百年不联系，只顾自己玩乐” “什么不可能，我跨越星河苦苦寻找，几百年才发现一个。” “骗你作甚你负责的那片区域灵气贫瘠，能找到一个也算不错。念你辛苦，我还是奖励你三万魂晶，可千万不要拿去炫耀，被其他人知道了定会指责我偏心。你带这娃娃熟悉一下环境，若是有缘便收为弟子吧。”老爷子说话间扔给苏晴一个青色皮质小袋子，随后弯腰拾起地上的扫帚，准备将院子扫一扫。 想到院子里马上要变得乌烟瘴气，苏晴跺跺脚，也没讨价还价，转身就走。 徐刚从头到尾听得云里雾里，知道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新人，而苏晴可能就是自己的便宜老师，看着准老师跑了，只好跟着追了出去。 旷野之中，白衣女子沿着一条两米多宽的石板路缓缓走着，路边奇花异草随风招摇，彩蝶翻飞，虫鸟低鸣。明明是闹哄哄的，却给人一种怪异的静谧之感，令人内心无比踏实。 不知不觉走入一片紫色花海，女子停下脚步，纤手一挥，花海之中出现一座凉亭，玉柱木梁，花草为盖，亭中无桌椅，柱间却有美人靠。苏晴慵懒的坐下，默默望着远方，衣服被染成了淡紫色，她的面庞不再朦胧，修长的脖颈，挺俏的下颌，光润的额头，整个侧脸线条略显硬朗，有着不输男性的阳刚之美，但头身比例极好，凭空多了几分柔美，让人一眼便知她为女性。 徐刚哪曾见过如此奇妙的景象，呆立当场。 “这恐怕真是一场梦。”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子开始运转起来，随着花海的波涛翻腾着。然而，当他看到亭子下压倒的一片花茎时，那折断之处流出的草汁儿却又显得如此真实。 “小三子，过来坐吧。”仙子停止凝望，终于开始关注发呆的少年。 徐刚虽然书读的少没见过什么世面，加之一直住在农村，平时大家也没正经喊过谁的大名，可当听到“小三子”这种诨名后，内心还是泛起些许莫名的酸涩。 来到亭子里，看着眼前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师，聆听她的下一步指示。 “坐啊，别像个呆瓜。” 徐刚依言拘谨的坐下。 “看你的样子估计智力方面也不会太突出。”说完后她可能觉得有些太打击人了，改口道：“这是好事，曾有先贤说过，太聪明的人走不远。” 徐刚心中不满却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 “说说看，你觉得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死亡。”徐刚脱口而出。 她摇摇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谁愿意令这样一位绝美的仙子失望呢徐刚顿时有些慌乱，但却真心找不出比死亡还可怕的东西。大冬天，他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布鞋而赤脚踩进冰冷刺骨的泥土中，哪怕已经长满冻疮，因此当时的他，不怕冷，不怕痛，不怕难，不怕嘲笑，就怕失去自己的新布鞋，为了布鞋他真的很拼，怕弄脏了，怕穿坏了，怕父母失望，怕给困难的家庭增加负担。 “穷”徐刚试着重新给出答案。 仙子老师继续摇头，发丝随之摆动，轻抚雪白的脖颈。这让徐刚想起了自己的大黄，它使劲摇尾巴时，全身的毛都在晃动。徐刚开始想念大黄，它随主人在田野里南征北战，它热情似火的迎接主人放学，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它“吭呲吭呲”的喘息声。 “离别”徐刚再次给出自己的答案。 白衣仙子微微叹息，她环顾四周，轻轻吐出两个字：“无聊！” “嗯”徐刚没明白什么意思。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是无聊。你现在不会懂的，但也许你以后会懂。为了打发时间，你先自己慢慢了解这个世界，记住，不要操之过急，一会儿我带你去登记。” 无聊很可怕吗徐刚显然是不认同的，从小到大他没觉得无聊过。六岁时，和最好的伙伴黑三娃打赌，看谁第二天穿的衣服更少更薄，胜者去对方菜地里摘两根黄瓜。数九寒天，从出门到比赛地点，他虽鼻涕长流，内心却十分火热，坚信自己赢定了。可结果却是输掉了比赛，他俩上下都只有一层衣服，连内裤都没穿，但黑三娃的裤子破洞更多更大，他输的心服口服。这样的日子怎么会无聊呢 苏晴似乎知道徐刚的想法，并不多做解释，拉着他飞到半空，抬手间亭子消失，然后说了声“走了！” 等徐刚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座广场上，整座广场都用白玉砌成，白色的地面，白色的雕像，白色的阶梯，白色的牌坊……还有很多穿梭其间身着白衣的人，他双眼微眯，良久才适应过来。 “这里是苏家贤者广场，你看那十二座雕像，他们是苏家最受尊敬的大人物。”苏晴朝远处高耸如云的巨大人像合掌一揖。 “老师，我现在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打住，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收徒呢，等见了长老再说。先问两个问题吧，细水长流。”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徐刚才明白“细水长流”的真正含义，此刻也没多想，就问道：“这里是仙界吗” “这里不是你脑袋里想的那种仙界，我也不是神仙，既不会帮你实现愿望，也不接受香火供奉。不过和普通人比起来，我们和神仙也差不多了。” 徐刚稍稍有些失落。 “这里到地球有多远” “很远很远，你们当地人说的银河系知道吧，可以比作这漫漫长路中的一颗小石子儿。” “啊”徐刚无法想象这种距离到底是多远。 “但对碧落上界的人来说，从这里到地球花不了多长时间，毕竟银河系处于碧落大世界主星域范围内，以后你会明白的，不急。” 徐刚艰难的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小学的“自然课”提到过，银河系像个直径十万光年、厚约一万光年的圆盘，这颗石子儿真大啊！徐刚压根儿不信，他曾经向伙伴吹过的最离谱的牛是长大以后天天吃肉，这显然与苏晴刚才的说辞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苏晴吹牛的本事足以当他的老师了。 “走吧，去登记一下，然后你就是碧落上界的正式成员。” 碧落上界就是这个地方吗是国家还是这颗星球的名字徐刚听得云里雾里，苏晴不说他也不敢再问。 苏晴朝着一条石阶走去，顺着石阶往上又走了至少两小时，终于来到一个大平台。 徐刚累的半死，如果不是年纪轻底子好估计已经倒下了。他十分好奇，自己虽然看上去和真人无异，但按照苏晴的意思自己只是一道天魂而已，怎么会觉得累他气喘吁吁的回头想看看自己到底爬了多高，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永生难忘。 脚下十几米宽的台阶笔直延伸到下方白色广场，透过淡淡云雾，台阶底部缩小成了一条肉眼难觅的细丝，然而，那硕大无比的白玉广场却仍旧望不到边，此时此刻，十二座巨大无比的雕像依然在高空云层之上俯视着自己，天威般压抑，令人窒息。 徐刚突感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一只纤手轻轻将他扶住。 “世界之大，何止于此”清冷的声音直入他的灵魂，在深处埋下一粒神秘的种子，它迟早会发芽、长大。 所谓的“登记”很简单，平台的中心有片草地，正中矗立着一棵直径约五米的巨树，枝繁叶茂直冲天际，只需新人和引导者同时将双手放在树皮上，翠绿的光芒从脚底升起笼罩整个草坪一直蔓延到树梢，持续十分钟左右便结束了。 从始至终，身体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但徐刚却感到自己的精力变得前所未有的充沛，念头清晰畅达，脑海凭空多了一段信息：上古，大能激战，空间崩坏，万界洞开。群魔乱舞，恶鬼日行，各族酣战亿载，生灵涂炭，轮回崩塌。幸有大帝合道无量星辰，镇压万界通道，大战方歇。大帝留言于世人：吾之醒来，万界再开。 苏衍正在疑惑大帝是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文士打扮，折扇轻摇。 “见过苏玄长老！”苏晴随意打了个招呼，徐刚则老老实实的鞠躬行礼。 “嗯，小晴你要收苏衍为徒吗对了，苏衍是重塑肉身时树灵特意为你千挑万选的名字，相信你会满意的。”苏玄长老微笑点头，还不忘给徐刚解释了一下。 徐刚听得一愣，重塑肉身这么随意就完成了连姓氏都给改了，满意个屁啊他假意笑笑，没敢说话。 “我暂时不想收徒。”苏晴果断拒绝。 “好，那苏衍就是自由人，也挺好，现在我都后悔找老师了，一天天，烦的要命。啊，啊，啊，痛，老师饶命，我错了……”苏玄笑笑，刚说到一半却突然惊叫起来，全身银色电芒缠绕，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他狼狈腾空飞走，留下一句话便没了踪影：“你好自为之，我先走了!” 苏晴似乎习以为常，她拍拍目瞪口呆的徐刚。 “好啦，任务完成! 恭喜,你现在姓苏了。接下来我便送你到新人历练区，要如何生活靠自己摸索，我不想当谁的老师，因此咱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吧。” “啊”徐刚一肚子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就被苏晴在头顶轻轻一拍，前尘往事如梦幻般远去，他叫苏衍，而徐刚则似留存于上一世轮回的记忆之中。 苏晴玉手掐诀，场景连续变幻，多次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是苏家村，你好好玩，我走了。”苏晴原地消失不见，如同融入了空气里。 随着苏晴消失的是苏衍的安全感，他用明显颤抖的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闭上眼睛深呼吸良久，慢慢睁眼看向前方。 高山峡谷间有一条石板路，路的尽头是座“三门四柱”的木石牌坊，上挂“苏家村”三个油漆斑驳的红色大字。缓步穿过牌坊，来到一条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沿街左侧布置着一排房子，街的另一侧没有建筑，只有一湾裸露着许多怪石的小溪，流水匆匆，“哗哗”声不绝于耳。这些建筑最高的不过三层，但错落起伏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时至傍晚，街上虽然没人，但商铺店招依旧闪烁霓虹，预示着它们正在营业。 没有什么头绪，苏衍沿街走了一会儿，只觉得空气清新沁人心脾，从离开地球以来的紧张感就在这一呼一吸间慢慢消失，身心完全松弛的一刹那，他甚至有种破壳而出的错觉。 “全新的世界，我来了！”苏衍孤零零站在街上，却面露喜色低声自语。 一家挂着“悦来客栈”招牌的旅店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是座两层的石砌建筑，绿色藤蔓沿着粗糙的象牙色石头一路攀爬到红色琉璃瓦房顶，继而占领了三分之一的屋面，浓密的绿色里偶尔点缀几朵拳头大的白花，花儿散发着微光，随风摇曳，如同纯天然的霓虹灯。旅店入口隔着一座十几米深的小院，经过修建整齐的绿植走廊，苏衍推门而入，嘈杂的噪音轰地灌入耳中，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旅馆的大厅约莫三百平米，摆放着不少长条木桌，木桌厚实粗犷，是将原木锯成两半，切口部分直接作为桌面，弧形部分放在带凹槽的石头上，木皮因为没有剥离且略有脱落而显得异常原始，凳子便是一些大小不一的木桩，三五成群的人围坐着喝酒聊天，整个大厅烟雾缭绕，远处昏暗朦胧，隐隐有烟头冒出的暗红火星。 苏衍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场内的丝毫变化，刺鼻的气味没有比以前打扫猪圈时更难闻，于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来到吧台前，里面坐着一名十几岁的小姑娘，栗色短发，手里正拿着本书低头看得津津有味。 “要喝酒自己拿杯子去倒，对着价目表把魂晶丢罐子里，‘蓝幻’今晚免费！” 她没有抬头，慢条斯理的翻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