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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和明尘走后,街道重归死寂。 刘根找来几块破木板,将撕裂的卷帘门勉强钉上,挡住了外面惨白的天光。 杨秀则把店里能找到的布料都洗了一遍,晾在后院。 在末日里,维持最基本的整洁,能给人一种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姜白把最后一点骨粉刮进纸浆,搅匀后,放在一旁醒着。 他从工作台下拖出一个木箱。 打开,里面是几个已经成型,但没穿“衣服”的纸人素体。 他挑出一个身形最匀称的,放在杨秀面前。 “你的活儿。” 杨秀看着那个跟真人一般高,五官平滑的纸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姜白又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几匹布料,扔在桌上。 “这是阴蚕丝,那是血浣锦。” 他指着那几匹色泽诡异,触手冰凉的丝绸。 “针线在抽屉里,自己找。给它做一身衣服,要体面些的。” 杨秀拿起一匹暗红色的血浣锦,布料入手,一股阴寒顺着指尖钻心刺骨。 她再去看那些针线,线是银白色的,不知是何材质,柔韧异常。 针匣里,几根骨针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老板,这……要做成什么样式的”她声音有些发干。 “官袍。” 姜白随口道。 “照着古时候一品文官的样式做,上面该有的祥云、仙鹤,一处都不能少。” 给纸人做官袍 杨秀心里发毛,却不敢多问,只能抱着那几匹诡异的布料,走到角落,开始比量尺寸。 她忽然发现,自己荒废已久的服装设计知识,在这里竟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设计的对象,不再是活人。 姜白没再管她,开始用那混了骨粉的纸浆,糊制一个新的纸人。 这个纸人的骨架与之前的纸兵不同,更为纤细,一手托着个不存在的卷轴,一手做捻须状。 是个文士的造型。 骨色的纸浆一层层覆上,纸人很快成型。 它的身上,带着一股腐山鬼特有的阴冷与死寂。 刘小囡抱着纸猫,远远看着。 她发现姜白叔叔做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不一样,专注,且不容打扰。 “喵。” 蹲在她怀里的纸猫忽然低叫一声,警惕地望向门口。 几乎是同时,街口那块黑色的界碑,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这声音不同于之前有东西闯入时的暴烈,反而像一口古钟被风吹响,带着几分萧索。 姜白停下手中的活计,眉头微挑。 他走出店铺,刘根立刻紧张地跟在后面。 界碑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那是个老妇人的魂体,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蓝布袄,身形佝偻,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透着无尽的迷茫与哀伤。 她的魂体极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没有试图闯进来,只是站在界碑那条无形的线外,呆呆地望着街内的安宁。 寻常孤魂野鬼,靠近界碑百米内就会被气息碾碎。 这老妇人魂体上萦绕着一丝残存的香火气,正是这股力量护着她没当场魂飞魄散。 “老板,这……”刘根看着那鬼影,牙齿都在打颤。 姜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他独自走到街口,与那老妇人的魂体隔着界碑相望。 “有事”他问。 老妇人的魂体颤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姜白能看到她,还能跟她说话。 她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姜白,又看了看他身后那间挂着两盏绿灯的铺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魂体太弱,连凝聚声音的力量都没有了。 姜白看出来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 铜钱穿过无形的屏障,精准地落在老妇人脚下,一圈微弱的清光散开,稳固了她即将消散的魂体。 “说吧。” “多……多谢先生。” 老妇人终于能开口,声音嘶哑。 “我……我找不到家了。”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 她生前是这条老街的住户,死了几十年,因为执念一直没离开。 地宫门开后,她住的老楼被一只路过的妖物撞塌,她成了无根的浮萍,被阴气裹挟着四处游荡。 她不愿害人,也不想被那些凶戾的鬼物吞噬,浑浑噩噩中,被这条街上与众不同的“干净”气息吸引了过来。 “我……我想回家。”老妇人抬起虚幻的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我想去阴司报道,可现在的黄泉路,都是吃人的恶鬼……先生,您这里是往生扎纸店,您……您能帮我扎一座桥吗一座能让我走到对岸的桥。” 她说完,魂体又黯淡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唐突,一个穷鬼,什么都没有。 “报酬呢” 姜白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老妇人愣住了,随即苦涩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东西可以给先生……” “那就没办法了。”姜白转身欲走,“我开店做生意,不做善堂。” “先生请留步!” 老妇人急了,魂体剧烈波动起来。 “我……我虽然没有财物,但我知道一个地方!” 她急切地说:“城西,金粟庵!那座庙早就荒废了百年,但庵后有一座药师塔,塔下藏着一个地宫!” “那是前朝一个炼丹的方士留下的,里面没有金银!” “只有他囤积了一辈子的材料!” “上好的朱砂,百年的桃木心,还有一整池用秘法炼制的‘九阳神水’!” “地宫有阵法守护,还有一个凶悍的护塔鬼将。但现在阴气暴动,那鬼将早就跑了,阵法也因为地脉动荡,失效了大半!” 姜白的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老妇人身上。 朱砂,桃木心,九阳神水。 这些东西,可比龙虎山那些道士的法剑金贵多了。 特别是九阳神水,用来调和阴性材料,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他看着老妇人,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老妇人指天发誓,“我生前就住在庵旁,亲眼见过那方士的后人进去取过东西!” 姜白沉默片刻。 “可以。” 他点了点头。 “这笔买卖,我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手指一撮,一小簇阴火在指尖燃起。 他以阴火为笔,在黄纸上迅速画下一道符。 符成,他将黄纸折成一只小巧的纸鹤,递了过去。 “你魂体太弱,先拿着这个,它能保你不散。到我店门口等着,桥,三天后给你。” 纸鹤穿过界碑,飞到老妇人手中,化作一道暖流融入她的魂体。 她那半透明的身体,瞬间凝实了三分。 虚弱的灵魂,如浸暖流,无比舒坦。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她感激涕零,对着姜白连连鞠躬。 姜白没再理她,转身走回店里。 刘根全程目睹了这场诡异的交易,大气都不敢喘。 自己的老板,不仅跟城隍谈规矩,跟活人做买卖,现在连鬼的生意都接了。 回到工作台前,姜白拿起那具刚糊好的文士纸人,端详着。 他拿起那支名为“点睛”的狼毫笔。 这一次,他没有蘸血,也没有蘸墨。 他走到墙边,从那盏缴获的魂灯里,引出一缕细若游丝的惨绿阴火,缠绕在笔尖。 他将笔尖,点在了文士纸人的眉心。 “嗡。” 那纸人浑身一震,身上骨色的纸张泛起一层淡淡的幽光。 它那平滑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两道墨痕,化作一双半开半阖的眼睛。 眼神空洞,却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灵性”。 “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店的账房。” 姜白淡淡地说道。 “负责记账。不管是人是鬼,每一笔交易,用的什么材料,收的什么报酬,都给我记清楚了。” 文士纸人闻言,对着姜白,缓缓躬身一揖。 它走到店铺的柜台后,从下面摸出一本积灰的空白账簿和一支毛笔,翻开,竟真的开始在上面书写起来。 角落里,正在给纸人素体量尺寸的杨秀看到这一幕,手里的骨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见那账房先生,用那支没有蘸墨的毛笔,在账簿第一页的第一行,写下了一行扭曲的文字。 【癸卯年七月十六,收客户‘张氏’魂念一缕,允诺三日内,建成‘往生桥’一座。】 【报酬:金粟庵地宫秘藏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