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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地面,铺满了惨白的纸屑。 姜白将那捆扎寿衣用的黑布,平整地铺在停尸石上。 布料厚重,在灯下不反光,吞噬着周围所有光线。 旁边的陶碗里,新调的血煞颜料正在静置。 暗红的液体表面,偶尔鼓起一个微小的气泡。 “啵。” 破裂时,仿佛一声微弱的叹息。 刚领完罚的账房先生,垂头丧气地缩在后院门口的阴影里,只探出半个纸做的脑袋。 它看着那块黑布和那碗颜料,感觉自己纸浆做的胆囊正在溶解。 它一辈子都在跟钱打交道,最明白一个道理。 本钱越邪门,利息越要命。 这一次,姜白没用竹篾。 他从库房角落,拖出一捆锈迹斑斑的铁丝。 一股铁锈与干涸血污混合的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主……主上……” 账房先生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谄媚的讨好。 “库里还有上好的楠木条,不收钱,算小的孝敬您的……” 姜白置若罔闻。 他拿起一把沉重的铁钳,拗动那些铁丝。 没有图纸。 没有量尺。 全凭一双手的感觉。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铁丝被一根根弯折、拼接。 一具瘦长的人形骨架,逐渐成型。 这骨架的比例极其怪异,四肢奇长,关节处是拧在一起的铁疙瘩,透着一股反常理的扭曲感。 骨架扎好。 姜白拎起那块黑布,往骨架上一披。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厚重的黑布,竟如活物般自动贴合着铁丝骨架的轮廓,将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没有针线,没有浆糊。 布料的边缘彼此交叠,无声地融为一体。 一个通体漆黑,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人形轮廓的东西,立在了院子中央。 账房先生吓得把脑袋彻底缩了回去,只敢从门缝里偷看。 它一边看,一边用袖子里的算盘飞快地拨着,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铁丝三斤二两,废铁价,三文。黑布一匹,寿衣料,不吉利,折价二十文。颜料无本……我的天,这东西,真能收回本来” 它正算得入神,姜白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账簿。” 账房先生一个激灵,算盘都差点脱手,连滚带爬地捧着那本厚重的账簿跑了过去。 姜白翻开账簿,找到钱嵩那一页。 【地产商钱嵩,赊“说法”一桩,以半生阳寿为抵。】 工整的楷书,墨色分明。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 然后,做了一件让账房先生魂飞魄散的事。 他伸出两指,捏住那页纸。 轻轻一撕。 “哗啦——” 那一页,被他完整地撕了下来。 “主上!不可啊!” 账房先生发出凄厉的尖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纸做的身体都在颤抖。 “账簿是根本!撕了账,因果就乱了!这……这生意就成坏账了啊!” 对于一个账房来说,撕毁账簿,比杀了它还难受。 姜白并未理会它的哀嚎。 这账簿是他所立,规矩也是他所定。 规矩之内是生意。 规矩之外,亦是生意。 他将那张写着钱嵩债务的纸,随手丢进一个空碗。 指尖燃起一簇惨绿的鬼火,弹了进去。 纸页瞬间卷曲,化为一捧漆黑的灰烬。 他将骨灰倒入那碗血煞颜料中,用狼毫笔搅了搅。 原本暗红的颜料,变得深邃不见底,光线照入,再无影踪。 他端起颜料,走到那个黑色的纸人面前。 没有画五官。 他用那支混合了“契约”灰烬的笔,在纸人平滑的胸口上,写下了一个字。 一个用阴司篆文写成的—— “债”。 笔锋落下,那个“债”字深深烙印在黑布上,如同一块活的疤痕,微微蠕动。 接着,他开始处理纸人的双手。 他将纸人的左手,塑成一个五指张开、掌心向上的姿态。 讨要。 他又将纸人的右手,塑成一个握笔的姿势。 记录。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全新的狼毫笔,黑檀木杆,黄鼠狼尾尖毛。 他把这支笔,塞进了纸人的右手里。 然后,又拿出一卷空白的纸轴,挂在了纸人的腰间。 一切准备就绪。 姜白退后两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一个没有五官,身披黑袍,一手讨要,一手执笔的讨债人。 它静静地立着,仿佛亘古不变。 只差最后一步。 姜白拿起那碗混合了骨灰的颜料,走到纸人面前。 他没有点睛。 他握住了纸人那只执笔的右手。 一股能冻结灵魂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瞬间钻入骨髓。 他引导着纸人的手,将那支全新的狼毫笔,蘸满了漆黑如墨的颜料。 然后,他在纸人腰间那卷空白的纸轴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名字。 钱嵩。 林小柔。 当“柔”字的最后一捺,写完的瞬间。 院子里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风停了。 虫鸣静了。 连灯火的跳动都彻底凝固。 那个黑色的纸人,猛地一颤。 它身上那件黑袍无风自动,院中所有的阴影都被拉长,扭曲,化作一道道黑线,尽数被它吸入体内! 一股冰冷、无情、只为清算因果而存在的气息,从它身上轰然爆发! “啪嗒!” 账房先生手里的算盘掉在地上,黑玉的算珠滚了一地。 黑色的讨债人,缓缓地,抬起了它那颗没有五官的头颅。 它铁丝做的脖颈,发出轻微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咔……咔……” 它没有“看”向姜白。 而是转向了扎纸店大门的方向。 它动了。 它迈开了那双奇长的腿,朝着店门走去。 步伐僵硬,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且毫无生气。 它穿过后院。 穿过前堂。 最后,在紧闭的店门前,它的身影变得模糊,如同一滴墨水渗入纸张,悄无声息地穿门而过,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后院恢复了平静。 姜白松开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跪在地上的账房先生,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的算珠,一边捡,一边哆哆嗦嗦地抬头,敬畏地看着姜白。 “主……主上……这笔生意,收回来的阳寿,咱们……怎么入账” 姜白没有回答。 他转身回到前堂。 柜台上的那块惊堂木,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木身上,那个血色的“死”字,一缕黑气在其笔画间游走一圈,最终缓缓渗入其中。 那个字的颜色,又深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