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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殿侧殿,空气死寂。 阴气凝结成霜,覆盖在殿内的梁柱与地面。 一张由神力拓印出的收据,静静悬浮于大殿中央。 收据上,“上品魂玉三块”七个朱砂大字,笔画间尽是狂妄与挑衅。 它们像三道血淋淋的耳光,狠狠抽在整个阴司的脸面上。 赏善司与罚恶司垂首立于殿下,噤若寒蝉。 他们身上属于阴司正神的光环,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 殿门粗大的石柱后,牛头马面两个硕大的脑袋挤作一团,连神魂传音都压得极低。 “马哥,我耳朵没出问题吧那个姓姜的,他跟黑白无常两位大人……收了过路费” “三块上品魂玉!那是我不吃不喝一整年的俸禄!他把咱们阴司当成什么了路边乞讨的” “小点声!你没看判官大人的脸色,已经跟那忘川河底的淤泥一个色儿了。” 罚恶司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他周身煞气轰然炸开,阴冷的杀意让地面寸寸冻裂。 “大人,此人欺我阴司太甚!属下愿亲点五百阴兵,踏平他那家不知死活的小店!” “踏平” 崔判官终于出声,嗓音干涩,像是两块墓碑在剧烈摩擦。 他缓缓抬头,眼球里血丝密布,死死锁定着罚恶司。 “你拿什么去踏温琼的神职是怎么被他一句话销掉的,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在他一道惊堂木下神魂失守的,这么快就忘了” 罚恶司满腔的杀意被这句话堵回喉咙,脸膛瞬间憋得紫红,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赏善司躬身,向前挪了一步。 “大人,依属下看,那姜白所求,看似狂妄,实则也算划下了道。他要江城自治,代我等清算烂账,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图谋各种材料。这更像是一场……交易。” “交易” 崔判官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笑声里灌满了无尽的屈辱。 “有这么做交易的他这是把刀架在我们阴司的脖子上!枉死城的万年阴沉木,十八层地狱的地火精粹,忘川河底的魂魄结晶……他这是要刨我地府的根基!” 他越说越是怒不可遏,积郁千年的威严与怒火在此刻一同爆发。 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 “砰!” 巨响震动侧殿。 他那根被规矩反噬、早已失去知觉的手指,恰好磕在桌案坚硬的玄铁边沿。 指尖的漆黑迅速向上蔓延,半根手指瞬间僵直,冰冷如铁。 崔判官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闪电般将手收回宽大的袖袍之中。 他的脸色,比殿外那条永无尽头的黄泉路还要难看。 他重重靠回椅背,闭上双眼,神魂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盘算着利弊。 硬来,不行。 讲理,没用。 不理他,更不行。 那个讨债人,就是悬在地府头顶的一把刀,随时可能斩断阴司维系数千年的秩序。 “他要清单和地图……” 崔判官喃喃自语,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急速转动。 “给他。” 赏善司与罚恶司同时一震。 “大人三思!” “给他一份假的。” 崔判官猛然睁开双眼,眼神阴冷,不带一丝活物的温度。 “把那些最凶险、连我们都不愿轻易踏足的绝地死地,全都圈进去。他不是有本事吗他不是规矩大吗就让他去跟那些沉睡了不知多少千年的老怪物们,讲讲他的规矩!” “至于常规材料……去库房挑一些无关痛痒的,先送过去,稳住他。”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殿下众人退去。 “你们两个,去库房,把那三块魂玉的亏空补上。” 崔判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虚弱。 “从我自己的俸禄里扣。” 牛头马面缩回脑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言喻的惊骇与憋屈。 他们哭丧着脸,领了这道命令,前去执行。 …… 扎纸店,后院。 账房先生正襟危跪在冰凉的石板上。 它双手捧着一块上品魂玉,小心翼翼地按在自己纸做的胸口。 柔和的光芒渗透了它的纸质身体。 它能清晰感觉到,那些因受罚而产生的细微褶皱,正被一股温润的力量缓缓抚平。 构成它身体的纸张纤维,变得更加坚韧、致密。 脸上那副精明的表情,眼角眉梢都多了一丝灵动的光泽。 它感觉自己拨算盘的速度,都能再快上三分。 吸收完一整块魂玉的能量,它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拿起那面被当做抵押品的阴巡令,犯了难。 它翻开自己那本宝贝账簿,在“五金杂项”一栏下,写了又划,划了又写。 “阴巡令,来路:咨询费抵押。价值:无法估算。用途:杯垫……” 它正纠结着这笔账该如何入,姜白从屋里走了出来。 账房先生一个激灵,连忙把账簿藏到身后,纸脸上挤出一个无比谄媚的笑容。 “主上,小的在盘账呢。” 姜白没理会它,径直走到它面前,伸手拿起了那块阴巡令。 “这东西,在你这儿入不了账。” 账房先生的脑袋点得像捣蒜。 “是是是,主上说的是!这玩意儿又黑又硬,死沉死沉的,占地方,还不能换钱,远不如魂玉实在。” 姜白拿着阴巡令,走到后院角落那尊半人高的石砧旁。 他将令牌平放在石砧粗糙的表面上。 然后,他转身从墙角,拎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八角大铁锤。 账房先生那双画出来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纸面上凸出来。 “主……主上!这可是阴司的令牌啊!崔判官亲手炼制的法器!您这是要……” 姜白对它的聒噪充耳不闻。 他掂了掂手里的大铁锤,感受着那股纯粹的、压手的沉重分量。 这令牌里的幽冥玄铁是好东西。 可惜,崔判官的炼器手法太过粗糙,只知一味堆砌阴煞,火候催得太急,白白浪费了这块天生的好材料。 他要把这块“废铁”,重新回炉。 他胸膛微微起伏,双臂的肌肉线条在衣袖下悄然隆起。 手中的大铁锤被他高高举过头顶。 没有法力流转。 没有神通显化。 只有属于一个匠人千锤百炼的、凝聚于一点的、纯粹到极致的力量。 然后,猛地砸下! “当——!” 金铁交鸣之声,宛如平地惊雷,在整个后院轰然炸响!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石砧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墙角堆着的一摞摞纸钱,被这股气浪整个掀飞到半空,化作一场金色的暴雨,纷纷扬扬。 账房先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直接被气浪掀飞。 它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啪”地一声撞在墙上,变成一张软趴趴的纸片,缓缓滑落。 与此同时,地府,森罗殿。 刚刚做出决断的崔判官,正端起一杯冰冷的忘川水,试图压下心头的邪火。 突然,他心口传来一阵绞痛。 那是一种神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 他感觉到,有什么与他性命交修的东西,被一股无法理解的、蛮横无比的巨力,狠狠砸了一下。 “噗——” 他一口混合着神魂本源的鲜血狂喷而出,溅红了身前的厚重案卷。 他猛地低头,感应到那枚阴巡令与他神魂之间那道若有若无的联系……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竟被一股纯粹到不讲任何道理的物理力量,硬生生砸断! “他……他敢!” 崔判官的双眼瞬间充血,变得一片赤红。 不对! 他神魂深处传来的反馈,不是法器被毁的崩解感。 而是一种被强行锻打、挤压、提纯的剧痛! 他不是在毁掉它! 他是在……锻打它! 扎纸店后院。 姜白无视了这惊人的声势,目光落在石砧上的令牌。 令牌上,那个威严的“巡”字已经模糊不清。 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从锤击的中心点,向着四周疯狂蔓延。 丝丝缕缕的黑色阴气,从裂缝中溢散出来,又被大铁锤上附带的纯阳刚猛之气,瞬间蒸发成虚无。 他很满意。 这块铁,还挺经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