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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重归宁静。 那锅“补天粥”金光温润,米香氤氲,仿佛那场足以颠覆法则的内部危机,从未发生过。 刘根木然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碗。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眼神却出奇地平静。 见多了神仙打架,看惯了老板把鬼王当材料,现在连法则都能当蛀虫给活活饿死。 他的神经,似乎已被锤炼得百毒不侵。 这世上,好像再没什么事能让他真正惊恐了。 顶多,也就是摔个碗的事。 账房先生则抱着算盘,对着那锅粥反复验算,最终满意地在账簿上将“补天粥”的资产评级又往上提了一级,并标注“内部净化规程已实装,生产风险趋近于零”。 姜白没理会他们。 他回到柜台后,拿起了那方刚刚用菩提枯枝粉末抛光过的泰山石镇纸。 镇纸“山河”。 入手温润,却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一方小天地的全部重量。 其上雕刻的山川纹理在抛光后,敛去了所有锋芒,只余一种返璞归真的古拙与沉静。 这件作品,他很满意。 就在此时,巷口那两扇由阴沉木所化的门柱,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悬于其间的长明灯血光暴涨,蛛网般的禁制上,无数符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神威,如同无形的天河决堤,沉重、浩荡,带着审判万物的冰冷与威严,直接碾压在整条巷子之上。 这不是鬼气,也非妖氛。 这是纯粹到极致的神道法则。 “何方宵小,敢在此地乱了阴阳规矩,欺我地府袍泽!” 一声怒喝,如九天惊雷,滚滚而来。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玄色云纹官袍,头戴嵌玉梁冠,面容不怒自威的中年神只,手持一卷金色法旨,踏空而至。 他每一步落下,脚下都有金色的法则链条蔓延,所过之处,万物俯首。 他直接无视了巷口的禁制。 或者说,他的神道位阶太高,那足以焚灭凶魂的“鬼见愁”屏障,在他面前仅仅是激起一圈涟漪,便被其周身神光强行撑开。 两尊石狮子发出低沉咆哮,凶戾之气冲天,却被那神只冷冷一瞥。 神光压落,竟将它们硬生生按回了石雕形态,动弹不得。 “老板……”刘根端着撮箕,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对账房先生嘀咕,“又来一个。看着比上次那个姓崔的官大,你说他能撑几下” 账房先生的算盘拨得飞快,声音冷漠。 “未经登记,擅闯禁区,毁坏安保设施……起步价,三件同等级法器。撑得越久,欠得越多。” 来者,正是阴司监察神君,陆之道。 他与崔判官同殿为臣,性情却截然相反。崔判官善谋,他主伐。听闻好友在阳间受辱,连本命法器都被人砸出裂痕,更是被逼得立下“神佛止步”的奇耻大辱,陆之道勃然大怒,当即前来问罪。 他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的姜白。 一个气息平平无奇的凡人。 “就是你,断泰山,囚鬼王,辱判官,乱阴阳”陆之道声如洪钟,手中的金色法旨无风自动,散发出审判罪业的恐怖气息。 姜白头都没抬。 他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山河”镇纸的边缘,感受着那绝对静止的规矩之力。 他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完工的艺术品,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这种无视,是比任何反驳都更彻底的蔑视。 陆之道怒极反笑:“好一个凡人,见了本君竟敢不跪!你以为凭些旁门左道的扎纸手艺,就能挑衅天道威严今日,本君便让你知晓,何为规矩,何为天谴!” 话音未落,他手中法旨“哗啦”展开。 那不是纸,也不是布,而是一片由纯粹的“天规戒律”编织而成的光幕。 其上,无数金色的神文如活物般游走,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条地府的铁律。 “本君陆之道,以监察神职,判你——” “扰乱轮回,罪当魂锁奈何桥下万年!” “擅夺神权,罪当身受九幽阴火焚身!” “无视天威,罪当……” 他每念一条,法旨上的一个神文便会飞出,化作一条金色的锁链,朝姜白缠绕而去。 这些锁链无视距离,无视实体,直接作用于因果与神魂。 这是来自阴司最高法则的审判,是陆之道身为监察神君的权柄所在。 一旦被缠上,便是大罗金仙也要被剥去道行,押入地狱。 刘根看得眼皮直跳,手里的撮箕都快捏碎了。 账房先生的算盘却停了。 它在评估,这些法则锁链如果捕获成功,该算作什么等级的“应收账款”。 面对这漫天袭来的法则锁链,姜白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起身,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他只是将手中那方不过巴掌大小的泰山石镇纸,轻轻地,放在了柜面的木板上。 咚。 一声轻响。 不是镇纸与木板碰撞的声音。 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来自世界底层的“落定”之声。 就在“山河”镇纸落下的那一刻,整条巷子,乃至巷子外的天地,一切都“停”了。 风停了,光凝固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悬停在半空。 那些携带着天道威严、眼看就要锁住姜白的金色法则锁链,也在距离他三尺之外的地方,戛然而止。 它们就像被冻结在琥珀里的蚊虫,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态,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陆之道脸上的怒容僵住了。 他发现,自己与法则锁链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不,不是切断,是“冻结”。 他所依仗的、流淌在天地间的阴司律法,在这一小方天地里,停止了流动。 他的权柄,失效了。 “这……这是什么”陆之道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惊骇。 姜白终于抬起眼,看向他,平静地开口。 “太吵了。” 他伸出手指,在其中一条凝固的金色锁链上,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如琉璃碎裂。 那条足以锁住神明的法则锁链,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消散无踪。 紧接着,仿佛连锁反应,悬停在空中的所有锁链,都接二连三地碎裂、崩解。 陆之道手中的金色法旨剧烈颤抖,其上的神文一个个黯淡下去,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抹去了神性。 噗—— 陆之道张口喷出一道金色的神血,身形踉跄后退,满眼都是无法理解的惊恐。 他的本命神器,这卷记录着阴司铁律的《监察法旨》,竟在一次碰撞中就遭到了重创! 对方甚至没用法术,没动规矩,只是放了个东西在桌上。 那是什么东西 他死死盯着那方平平无奇的黑色镇纸。 那镇纸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亘古如此。它不散发任何气息,没有任何威能,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形成了一片绝对的领域。 在此领域内,万法归寂,万物静止。 这是“定义”的规矩。 “账房。”姜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账房先生一个激灵,纸糊的身体挺得笔直,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爆响。 “在,老板。” “记账。”姜白指了指摇摇欲坠的陆之道,“外来人员,未经许可,在营业场所内大声喧哗,影响本店正常经营。另,随地乱扔垃圾,污染环境。” 他说的“垃圾”,是那些法则锁链碎裂后消散的光点。 账房先生立刻在账簿上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念。 “收到。记,不记名神只‘陆某’,于本店寻衅滋事一桩。罚金,清扫费三钱,精神损失费五钱,营业中断损失……嗯,待估。合计,暂欠本店八钱功德香火,请即刻结清。” 说完,它还煞有介事地将账簿往前一推,空洞的眼眶“看”向陆之道。 噗! 陆之道听完,气急攻心,又是一口神血喷出。 他堂堂阴司监察神君,执掌天规戒律,审判过不知多少神佛鬼怪,今天,竟然被一个纸人当众索要“清扫费”和“精神损失费”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想发作,可一看那方镇纸,所有怒火都化作了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动一下手,下场绝对比那些锁链好不到哪里去。 这扎纸店里,最恐怖的不是那些活过来的纸人,也不是那些诡异的法器。 是这个匠人。 是他那套完全凌驾于三界六道之上的、独属于“匠人”的规矩。 在崔判官的描述里,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手艺诡异的强者。 直到亲身面对,他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 他们谈的是神通道法,是阴阳秩序。 而对方谈的是材料、是工艺、是作品的“瑕疵”。 陆之道惨笑一声,收起残破的法旨,深深看了一眼姜白,又看了一眼那方镇纸。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敢再说。 巷子恢复了平静。 刘根默默地拿起扫帚,将陆之道吐过血的地方,扫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