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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房内,光线被厚重的尘埃切割成束。 空气里是木屑、铁锈与纸浆发酵后的独特气味,那是一个工匠世界里最基础的吐纳。 姜白随手点亮一盏纸灯笼,昏黄的光晕仅仅照亮了工具架的一角,上面陈列的,是朴实无华的锤、凿、锯、刀。 “老板,我们……我们真的要去第十八层地狱” 刘根的声音发紧,那几个字仿佛带着冰渣,让他的魂魄都在收缩。 “是去收材料。” 姜白纠正了他的用词。 他从架子上取下了那柄用泰山岩与逆龙骨打造的巨斧——“开山”。 斧头离架的瞬间,整个工具房的空气陡然下沉,光线似乎都被那无形的分量压弯了。 刘根仅仅是瞥了一眼斧刃,便觉得双目刺痛,仿佛直视了一座沉默的山脉。 “拿着。”姜 白将巨斧递出。 刘根调动全身力气,双手去接。 斧柄落入掌心的刹那,他闷哼一声,双膝一软,整个人被无可抗拒的重量死死压跪在地。 双臂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柄斧头,承载的不是重量,而是一条山脉的“规矩”。 “废物。” 姜白的评价简洁而精准。 他单手将巨斧拎起,像是拎着一根柴火,随手靠在门边。 他又取下了那枚银色的“惊魂铃”,以及刚刚完工的“山河”镇纸。 “那……我们会死吗”刘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踞在魂魄深处的问题。 姜白正用指腹感受着骨刀的锋芒,闻言,头也未抬。 “‘死’,是一种极度低效的资源浪费,会导致本次采购的投入产出比严重失衡。” “账房先生不会批准这种亏本的买卖。” 门口,纸人账房恰到好处地点了点头,算盘珠子轻响,像是在为老板的成本控制论背书。 刘根的颤抖奇异地停止了。 他发现,比起对死亡的纯粹恐惧,老板这种将生死都量化为成本与收益的逻辑,反而更能让他的世界观获得一种扭曲的稳定。 天塌下来,有老板的“规矩”顶着。 “去,取‘血河墨’三钱,‘黑铁阴纸’一沓。”姜白吩咐。 材料很快备齐。 那瓶由血河大将军浓缩而成的朱砂颜料,即便封存在琉璃瓶中,依旧散发着如有实质的腥甜与怨毒。 姜白却视若无睹。 他取出一张黑铁阴纸,平铺在冰冷的石砧上。 纸张坚韧如锻铁,是承载阴间法则的专用基材。 他没用笔,只是拧开“血河墨”的瓶盖,指尖在瓶口轻轻一引。 三滴墨珠应声而出,落在纸面,并未散开,反而凝聚成三颗滚动的血珠,疯狂扭曲,内里仿佛囚禁着亿万嘶吼的魂灵。 他以指为笔,蘸着那沸腾的血珠,在黑铁阴纸上飞速勾勒。 那不是符,也不是咒。 那是一张蓝图。 一张冰冷、精密、布满了齿轮、活塞与传动轴的人形机械结构图。 “以‘血河’为能源核心。” “以‘黑铁’为承重骨架。” “立‘破界’为唯一规矩。” 当他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纸“轰”地一声燃起。 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粘稠如血浆的光。 血光之中,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每一处关节都由精密齿轮咬合而成的纸人,缓缓从灰烬中站起。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金属质感头部,却散发着一种纯粹为了执行命令而生的绝对冰冷。 “命名:破界者一号。功能:坐标定位,规矩破拆,开辟临时通道。”账房先生的算盘声为这件新作品下了定义。 “出发。” 姜白将“破界者”置于掌心,吐出一个字。 小纸人双脚的微型齿轮开始飞速旋转,发出细微的切割声。 它没有跑,而是直接在原地“钻”了下去。 坚硬的青石地面在它脚下脆弱如腐土,它的身形瞬间消失。 下一秒,后院中央的地面上,一个由亿万细小齿轮构成的黑色圆环凭空浮现,缓缓旋转。 圆环中央,并非泥土,而是一片深邃到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虚无。 它不是打开了一扇门。 它是在世界的肌体上,强行啃噬出了一个洞。 “跟上。”姜白率先踏入其中,身影被虚无吞没。 刘根一咬牙,闭着眼也跳了进去。 账房先生则抱着算盘,身形化作一道墨色流光,没入门中,精准而高效。 当他们全部消失,那道齿轮构成的门迅速向内坍缩,最终化为一个奇点,消失不见。 后院恢复了原样。 只有石狮子嘴里那枚被当做零食的铜钱,此刻正微微发烫。 …… 天旋地转只存在于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 当刘根再次脚踏实地,一股混杂着硫磺、魂魄腐败和无尽绝望的焦灼气息,便粗暴地灌满了他的肺腑。 他抬头望去,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天空,是凝固的暗红色,没有日月。一道道猩红的裂缝横贯天际,正向外渗漏着原始的混沌能量——那是宇宙的劣质砌墙留下的缝隙。 大地,是焦黑的,无数扭曲的魂魄被巨大的黑色锁链钉在地上,承受着永恒业火的舔舐。 远处,有刀山,有油锅,有无数形态可怖的夜叉恶鬼,正拖拽着发出凄厉尖啸的罪魂。 这里,就是第十八层地狱。 一个纯粹由痛苦和刑罚构筑的世界。 刘根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 “嗯,空气中硫化物和怨念粒子浓度极高,属于顶级的阴属性材料淬炼环境。” 姜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静得像是在评价一处新发现的矿脉。 “那些锁链,用的是‘九幽沉铁’,可惜锻造工艺太粗糙,只追求了韧性,法则附着力不足百分之三十,浪费了上好的材料。” 刘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他老板正负手站在一座由无数哀嚎的骷髅头堆砌而成的巨山前,微微摇头。 “结构松散,能量传导效率低下,受力点分布毫无逻辑。” “用这种豆腐渣工程来镇压魂魄,简直是暴殄天物。” 就在这时,前方阴气翻涌如潮。 十道顶天立地的威严身影,在无尽鬼火的簇拥下缓缓浮现。 为首的,正是第一殿之主,秦广王。 他身穿王袍,面容森严,身后依次是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 十殿阎罗,威势连接成一片天幕,他们所代表的阴司铁律,足以让任何神佛都感到窒息。 他们算准了姜白会来,也在此地设下了最森严的天罗地网。 “大胆凡人姜白!” 秦广王的声音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在整个第十八层地狱回荡。 “你无视阴阳之别,擅改生死之序,今日踏入此地,可知罪否” 他指向周围无尽的炼狱景象,声音里充满了审判的威能:“此地,便是所有破坏规矩者的最终归宿!现在,你……” 他的话,被打断了。 姜白根本没看他,而是指着他身后那座由骷髅头堆成的白色巨山,眉头紧锁,神情是工匠看到劣质品时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座山,就是你们请柬上说的‘镇狱之器’” 秦广王一愣。 “造型浮夸,结构混乱,材料堆砌毫无章法。”姜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鬼哭神嚎。 “你们就是用这种垃圾来镇压魂魄的难怪地府的业务效率这么低。” 他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那十尊代表地府最高权柄的身影,语气像一个巡视工地的总工程师,在训斥一群不入流的施工队。 “说吧,这东西的建造图纸在哪” “还是说,你们压根就是凭感觉瞎堆的” “如果是后者,那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姜白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裁决。 “我直接拆了,给你们重新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