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平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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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这么段日子，彼此多少有点了解。旁的都好说，唯独一旦涉及金钱，宋娘子就会变得格外难讲话。 用胡阿婆时常玩笑的话讲，就是见钱眼开，嘴脸格外丑陋。 今日怎地转了性儿 “你愣着干什么。”明洛只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淡淡道。 她语气平和，几没有一丝起伏，温圆却一个激灵，忙跟了上来，直觉告诉自己，宋娘子这会儿心情稀烂，只是靠最后一点冷静支撑着还算如常的神情。 临近除夕，医馆生意愈发萧条。 过年看病，总嫌不大吉利，要不是明洛坚持，宋平前日便想关了医馆，以至于到了这日除夕，连宋平都不大愿往这处来了。 温圆在一边无声理着东西，一边偷偷瞄着宋娘子。 贴着大红窗花的长窗下，借着透亮的天光，十五六的年青娘子眉眼如花，神情专注，一笔一划写着字。 能书会写，聪慧可人。 不知今后是谁有这大福气，能娶到这般十全十美的娘子…… 万般心念划过，温圆默默咬了咬唇，她是有自知之明的，自身姿容才干都是平常，撑死算一个认真负责。 换而言之，仅靠自己是决计脱不了这奴籍，改头换面过下半辈子的。 她得借一股东风。 顺势而为。 被温圆视作东风的明洛此刻终于甩脱了那股蓦然而生的郁气，沉浸于一笔一划的墨香天地里。 她得投石问路，探一探市场行情。 所有人都说，上元节是全民狂欢节，能无视礼法和世俗规矩，从天子到平民，从权贵到奴隶，短暂忘却生计的艰辛，没头没脑地开心几天。 “可有郎中在吗”果不其然，未时刚过一刻，便有一张怯怯的脸探了进来。 是十来岁的小娘子，样貌普通，生得却极为稚嫩。 明洛将手中本子合上，直视于她，淡淡道：“我便是。” 和一般人的反应不同，少女未曾露出狐疑之色，反而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两眼放光地看向她：“你就是那位小宋医师吗擅长妇科儿科的” 明洛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唬了一跳，故作镇定道：“小宋医师确是我。” 少女心直口快地讲明了缘由，是她阿姐腹痛，下身流血不止，从今早凌晨疼到现在了，人还昏厥了一次。 “你阿姐嫁人了没”明洛面色稍稍端肃起来。 少女明显一愣，半晌后才支吾道：“没有。” 明洛又朝门外瞥了眼，笑问：“你一个人来的”如她这般大的小娘子，等闲不会独自上街。 在没有监控，人口买卖合法的情况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年青娘子很容易便被拐了去，绑了去。 少女眼见瞒不过去，才低头说出了实情。 短短一句话，还结巴了两次。 她和阿姐都住在平康坊，是中曲西首赵二家的娘子们。 “你阿姐月事准吗最近来过吗”明洛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抿润嗓，掩盖住对少女来历的忌惮。 平康坊，遥远又熟悉的地方。 她闻之便有些生畏。 少女啊了一声，又焦急不已：“敢情是这般缘故……阿姐月事一向不准，所以没当回事。医师的意思是，阿姐怀孕了” 十来岁的女孩子，搁现代就是正当青春的中学生。 月事不准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明洛是上了大学规律健身后才慢慢好起来的。 明洛澹然举眸，平静道：“应当是的。可是这个位置痛……”她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偏下。 少女茫然点头，又是不解：“那为何阿姐疼得这样厉害，其他娘子有孕，肚子老大了还能跑会走呢。” 明洛唯有叹息，宫外孕是现代医学都需要严阵以待的存在，她基本可以肯定，这倒霉的平康坊娘子，被死神眷顾了。 没有西医，没有手术，她爱莫能助。 “你阿姐运气不大好，怀的位置不对，别人是怀在子宫里按部就班地长大，你阿姐长错了位置，懂不”明洛随手拉过一些废的纸张，提笔描了一幅女性下体的简笔画。 少女看傻了，六神无主之下又惶然环视了圈四周。 “那怎么办”好半晌，她没能等来明洛的出言，只本能地问出这四个字。 明洛深深看她一眼，到底和她说了实话，那处长大的女孩子，应当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最是懂得世事无常是什么意思。 “九死一生的概率，全看天意……你还是先回去守着吧，我这处……” “不会的！阿姐她只是肚子痛……”少女忿忿地打断了她的宣判，眼中已泪盈于睫，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看她。 明洛比她更果决，微叹道：“不必和我逞口舌之快了，赶紧着回去看你阿姐吧。”指不定这会子去，人都咽气了。 少女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猛地上前执住明洛的手，利索地跪了下来，仰起纤细的脖子恳求道：“宋医师，您和我一块去看看吧。万一有机会呢……万一能救回来呢。” 从古至今，治病救命向来是无解的黑天鹅事件。 二十一世纪的医院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样的剧本。 除非药到病除，否则作为病人家属，永远都在后悔。 要么人财两空，伤心欲绝，要么终身抱憾，良心难安。 “诊金的话，我阿姐有积蓄的，家里其他姐妹也多少有点余财，医师求求您了……”情绪的决堤来得这样迅速，少女很快明白了自家阿姐所处的生死关头，颤颤不已的双手无言传递着内心的哀痛凄凉。 明洛没让她痛哭太久，一面试图搀起她，一面柔声道：“左右今儿医馆不会有其他生意，我配几副药后再去。” 也得知会声宋平，顺便让阿泉过来。 平康坊那种地界，她是万万不敢单独前往的。 少女泪眼婆娑地摇头，只是不信，哭嚷着说是她的敷衍之词，好些郎中都是如此，一听是平康坊的娘子，便说什么都不肯登门了。 世俗的鄙视链如此清晰，如赵郎中这般的积年老医师，向来以倡伎奴婢为下贱之身，万万不肯‘纡尊降贵’。 “我糊弄你作什么。但凡不肯也就直白告诉你了，用得着这么麻烦……”明洛舒出一口气，很是无奈地看向她。 “我不管，还请您现在与我同去吧。如您所言，阿姐已是危在旦夕，我去陪着有什么用，说点死前的悄悄话么……”少女哽咽不已，泪水涟涟淌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