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凤栖梧桐 剑归君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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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已彻底改回了它最初的名字——“永安宫”。这三个字以清隽的楷体重新镌刻在宫门匾额之上，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宫内，所有属于郭太后的奢华印记已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素雅而不失格调的全新陈设。多宝阁上摆放着青瓷与古书，帷幔换成了雨过天青的颜色，一炉淡淡的沉香在空气中蜿蜒，整个宫殿显得清净而祥和。 谢含烟正临窗而坐，一袭月白云锦宫装，墨玉般的长发仅以一支素银簪子松松挽起。她手中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目光沉静地流连于字里行间。窗外的海棠树叶已染上些许秋意，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她身上、书页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仿佛都融入了这片宁谧之中。祭天台那日的雷霆手段、字字诛心，此刻在她恬静的侧颜上，寻不到一丝痕迹，恍如隔世。 景帝踏进宫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卷。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挥手屏退了欲要通传的宫人，独自悄然行至她的身后，仿佛怕一丝声响便会惊破这易碎的宁静。 “在看什么”他俯下身，声音低沉而温和，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谢含烟闻声，并未惊慌，只是从容地合上书本，侧首回眸，唇边漾开一抹浅淡而真切的笑意：“一本前朝留下的医典，讲的是一些调理气血、固本培元的古方。”她将书册轻置于案几之上，目光落回他略显疲惫的眉眼间，“陛下此刻不应在御书房与阁臣们议政么怎么得空到臣妾这里来了” “政务是永远处理不完的，”景帝在她身侧的紫檀木椅上坐下，极其自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柔荑，包裹在掌心，“再忙，心里记挂着你，总要亲眼来看看才能安心。”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地提起，“畅春园那边传来消息，她……彻底疯了。整日只抱着一个空无一字的牌位，时而嚎啕痛哭，时而尖声大笑，口中翻来覆去，只念叨着郭成的名字。” 谢含烟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黯，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细小石子，涟漪旋即散去，复归平静。“这条路，是她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怨不得旁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勘破世事的淡然。 “是啊，”景帝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眼底掠过一丝深藏的疲惫与复杂，“朕终究是她亲生的骨肉，可她到最后，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的郭家，她的兄弟。”他握紧了她的手，像是要从她这里汲取某种力量，“含烟，有时朕独坐深宵，不免思量，生在这帝王家，享尽世人艳羡的尊荣，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谢含烟静静地凝视着他，反手将他的手掌握紧，声音轻柔却坚定：“陛下是天子，承袭天命，牧守万民。天子心中，没有个人的幸与不幸，唯有江山社稷之重，与天下苍生之责。” 景帝凝视着她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也蕴含着一种与他共鸣的理解与坚韧。他忽而神色一正，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决断：“朕已下旨，册封你为皇贵妃，代朕摄六宫事。待二十七月的国丧期满，朕便正式册立你为皇后。” 这不是商量，而是告知。话语中的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与反驳。 谢含烟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猝然撞击，微微一颤。她这一路走来，步履维艰，如履薄冰。皇后之位，母仪天下，是世间女子所能企及的至高尊荣，可于她而言，那凤座之下，何尝不是一座更为华美、也更为孤绝的囚笼 她沉默了片刻，羽睫轻垂，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再抬起时，已是一片清明澄澈。她认真地看着他，带着一丝审慎：“陛下，您真的想好了吗臣妾的出身……终究是抹不去的印记。朝中那些恪守祖制的老臣，尤其是与郭家曾有牵连、如今噤若寒蝉的那些人，怕是会借此生出无数事端，不会轻易答应。” “朕的皇后，何须他们的答应”景帝唇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那是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淬炼出的帝王威仪，“朕就是要让这天下人都看清楚，朕所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浮的门第与家世，而是站在朕身边，与朕并肩同行、休戚与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龙涎香清冽安稳的气息。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下去，是唯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温柔：“含烟，过去了。那些血腥、算计、步步为营的日子，都让它过去吧。朕答应你，从今往后，朕会为你撑起一片清明安稳的天，让你再不必沾染那些刀光剑影，不必再活在那样的惕厉惊心之中。”他的手臂收紧了些，许下郑重的承诺，“你只需要安心地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妻子。” 做他的妻子…… 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温润而强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防的最后一道堤坝，涌遍四肢百骸。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柄剑，为复仇出鞘，为他而征战，饮血而归，注定冰冷与孤独。可直到此刻，被他这般珍重地拥在怀里，听着他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剑，也渴望归鞘，渴望那一方能够包容其所有锋芒、给予温暖与安宁的归宿。 她将脸颊轻轻埋在他的肩头，感受着那份实实在在的温暖与庇护。眼中似有湿热之意涌上，被她极力忍住。片刻的静默后，她在他怀中，极轻，却极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千钧之重，诉尽了所有的信任、托付与未来。窗外，天光正好，秋风拂过庭前的梧桐，叶片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