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牛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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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老百姓扬眉吐气。 代弟受到胜利的鼓舞，她听到礁石岛的有关传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在一个月圆之夜，找渔民一起去那个礁石岛，打好多好多的鱼。 “然后把鱼拿到镇上去卖，就可以换很多很多的钱，那样家里人就会过上好日子了。” 自从代弟到海边打工，家里人都吃上了鱼啊虾呀，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高殿广夫妇感觉代弟就是来报恩的，是家里的福星:“多亏当年没有把她送人。” 玲玲和英子更加崇拜姐姐:“姐姐是孙悟空，会变戏法。” “姐姐是哪吒，有三头六臂呢！” 这天一大早，代弟早早地起来，准备早点去海边，多干活，争取多赚点鱼虾。但是玲玲却哭喊着说:“姐，疼！我的头好疼！” 代弟看向玲玲，她吓了一跳:“娘，你快来看看，玲玲头上的疮更加严重了。” 只见玲玲头部出现大面积的红肿，整个脸部都变形了，头上厚厚的结痂压得玲玲眼睛都睁不开了。曲桂娥惊慌失措:“怎么会这样呢” 高殿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代弟，快去找郎中！” 代弟一溜小跑地去把郎中找来。郎中仔细查看了玲玲的病情问:“最近你们吃什么发物东西了吗” 高殿广说:“最近吃鱼虾比较多，孩子在海边干活带回来的。” 郎中恍然大悟:“找到病根了，这是湿热毒疮，海鲜发物会催发体内湿热，就像往火堆里泼油。就是说，这种病不能吃鱼虾。” 英子一听不准吃鱼虾，神色黯淡:“难道永远不能吃鱼虾了吗” 郎中说:“等病完全治好了才能吃。”说着郎中给抓了几味药:“先把这些药吃了，过两天就会好一些，以后不能吃鱼虾了，一定要忌口！” 高殿广连连点头称是:“记住了，一定忌口。” 郎中摇头叹息:“人生就像潮水，来时汹涌退时急，我们总在得失间学会敬畏生命。” 代弟一脸愧疚：“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带回鱼虾就好了。” 曲桂娥安慰道：“这也怪不得你，谁知道玲玲会生这个病呢。” 高殿广拍拍代弟的肩膀：“闺女，别自责了，咱们现在知道病因就好办了。” 英子凑过来问郎中：“先生，那还有啥要注意的吗” 郎中捻须说道：“除了忌口鱼虾，这孩子居住之处也要保持干燥通风，被褥要勤晒。总之，这种病很赖皮。一旦得到身上，就是不愿意好。” 曲桂娥闻言颤抖着攥紧衣角，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割裂出明暗交错的裂痕。此时的曲桂娥内心满是矛盾。 她深吸一口气，心想只能先顾着玲玲的身体，至于以后的生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这样，代弟去海边捡鱼虾的工作被迫停止，同时停止的，还有代弟去礁石岛的宏大计划。 代弟虽然失落，但看到玲玲的样子也只能接受。家中没了代弟从海边带来的鱼虾补贴，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 代弟站在岸边，眺望遥远的礁石岛，三舅告诉她:“所谓彼岸，不过是此岸的人看对岸灯火时产生的幻觉。” 代弟苦思冥想，“难道生活就是一种幻觉吗我偏不信，我明明看见彼岸有光，有山林，还有小鸟。” 代弟在海边徘徊三日，直到看见退潮后搁浅的贝壳，它们像极了被困住的自己，终于她转身走向山路，顺着山坡往山上走去。 山海之间，只要留下足迹，到处都是路。她坚信，自己的脚虽然不大，但只要是一步步，一点点，就一定能趟出一条路来。 这天，曲桂娥的外甥女宋美贵和丈夫王金凯前来探望。 宋美贵看到昔日养尊处优的小姨，如今却过得水深火热，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姨，你受苦了。”说着她泪如雨下。 王金凯则苦思冥想，他寻思半天问:“姨夫，别的活你们干不了，看牛可以吧” 没等高殿广说话，代弟抢着回答:“可以，可以！我能看牛，我看过牛嘞！” 王金凯眼睛一亮，“代弟，你真的看过牛” 曲桂娥表示肯定:“她那天自己跑出去，给别人看了一天牛，还挣了一网兜花生。是我不让她干的。” 王金凯说:“其实看牛是可以的。现在这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高殿广说:“小姑娘太小了，我不放心。” 曲桂娥也说:“孩子太小了，一个小女孩真的是不放心啊。不行，不能让她看牛。” 宋美贵夫妻见小姨不答应，没办法就离开了。代弟则追出去老远，催着王金凯:“姐夫，我能干，你赶紧去帮我找大牛，我要看牛。” 王金凯说:”要不我回去找养牛人谈谈，试试看。” 代弟满口答应:“姐夫你放心，我能干好！” 第二天一大早，王金凯就牵着四头牛来了。有黑的有黄的，还有花牛和一头小牛。 代弟急忙吃了几口饭，就和王金凯一起领着几头牛上山了。 王金凯在山上陪着代弟，“这头牛叫‘大黑’，这头牛叫‘大黄’，这叫‘花花’”，王金凯一一向代弟介绍。 代弟反复叫着牛儿们的名字，牛儿们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如家人般亲热。牛儿们平时在家里都是吃干草，哪吃到这么新鲜的青草啊它们吃得饱饱的，幸福地躺下来。 见牛儿躺下来了，代弟催着王金凯回家，“姐夫，我自己能行，你回家吧。” 王金凯拗不过代弟，“那行，我先回去，今天确实有点事儿，等我傍晚过来接你。”代弟爽快地答应了。 代弟看牛儿们躺下了，轻松下来，这时候才感到肚子饿了。她靠在大黄身边，拿出母亲给她包的饼子吃起来。 虽然凉了，但是肚子饿的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吃起来还是挺香的，她自言自语道:“现在才知道，吃一口热饭也是幸福。在山上只能吃凉饭了。” 曲桂娥还给代弟带了几条小鱼，那是代弟在海边干活挣的小鱼，在家里她没感觉怎么好吃，现在吃起来真香啊。 正吃着饼子，代弟远远望见，好像是爹的身影。“对，是爹，不是不让你来吗” 代弟赶紧跑过去，见高殿广走得气喘吁吁，她心里涌起一股悲哀，她心疼爹。父亲前些日子病才好，这样会累垮的。 代弟搀扶着高殿广席地而坐，厚厚的青草就像毛毯子一样。代弟向高殿广讲述着“大黄”、“二黄”、“大黑”和“小花”，那神情眉飞色舞，她故意装成轻松的样子，想让父亲放心自己。 她告诉父亲:“爹，不用你过来陪我，有这群小伙伴，我一点不寂寞。” 这时候，大黄正依偎在代弟身旁，嘴里嚼着代弟装食物的包裹袋子，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就像嚼着一家人的希望。 高殿广听着女儿滔滔不绝的讲述，心里又疼爱又不舍。 傍晚，当王金凯来牵牛的时候，看到所有的牛安然无恙，而且吃得饱饱的，高兴地说:“代弟可以啊！” 代弟自豪地说：“看吧，我说我能行吧” 王金凯笑着摸了摸代弟的头说：“真不错，我回去看看其他养牛户，有可能的情况下，动员他们都让你放牛。” 代弟高兴得跳起来，心里美美哒。有了这一天放牛的经历，王金凯回去动员屯里的养牛人有了底气，“你们放心。这个小女孩就是当年给我们找水源的小狗挡，机灵得很。” 听说看牛的女孩就是当年的小狗挡，王家窝棚的养牛人很开心。那年天大旱，村子的好几口井都干碗了，到处找不到水源，幸亏狗挡和滚子。 当王金凯提到狗档的时候，村民们可高兴了，“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吗可以，可以！” “那小女孩机灵着呢，把牛交给她，我们放心！” 王金凯本来在村子里人缘就很好，加上狗挡自己的口碑，很快，又有几户养牛人愿意让代弟放牛了。 代弟感觉自己放牛的愿望能够实现了，又高兴又有些放不下家里人:“我不在家，爹娘如果有事怎么办呢还有……” 好在玲玲的病大有好转。宋美贵拿来的药和药膏真有效果。玲玲吃了药并配合涂抹药膏，头上的黄水疮开始拔干了。 代弟凑近看玲玲头上的黄水疮，“娘，红肿溃烂的地方现在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边缘处还有些微微翘起。” 曲桂娥仔细看了看:“确实见好了。这药好用！” 玲玲头部的黄水疮好多了，那原本不断渗出脓水的疮口如今变得干燥，周围泛红的皮肤也没那么肿了。 代弟轻轻用手指触碰痂皮旁边的皮肤，比之前硬实了许多，不再是那种软软的发炎状态。她好奇地跟母亲说：“娘，姐姐带的这药膏咋这么神呢” 曲桂娥笑了笑说：“听你姐姐说，这可是专门治这种疮的秘方药膏，里面加了好多草药成分。”代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随着玲玲病情的好转，代弟心里既欣慰又纠结。欣慰的是妹妹快好了，纠结的是自己即将要去放牛，得住在养牛人家。 玲玲和英子知道姐姐要去别人家里住，哭哭啼啼念叨着:“姐，你出去放牛就不能回家跟我们玩了。” 代弟安慰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其实代弟知道，这一走，要好长时间才能回家一次。 玲玲不顾头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大喊着“姐，我不让你走……，” 玲玲一使劲儿，额头的血珠滴在代弟手背上，滚烫如熔化的铁水。代弟慌了神，赶紧找布来擦拭。 她突然明白:“所谓成长，就是把心撕成碎片，却要笑着用这些碎片给爱的人当盔甲。” 英子也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母亲曲桂娥闻声赶来，看到玲玲流血的伤口，一边帮忙处理一边责怪道：“代弟呀，你看你非要去放牛，这下可好。” 代弟满心愧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沉默许久的高殿广说:“玲玲这伤也不是代弟故意弄的，代弟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曲桂娥知道自己不该怪代弟，心疼地说:“代弟，娘不是怪你，娘心疼你，不想让你离开家门，你还小啊！”说着曲桂娥泪如雨下。 听说代弟要去邻村放牛，曲万生匆匆赶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包裹，说要给代弟一件礼物:“代弟，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代弟想着那个吹牛角号的大男孩，“如果有一个牛角号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用牛角号呼唤牛。” 代弟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可是，她的想法早被曲万生识破。 曲万生神秘兮兮的说:“代弟，我保证，这一定是你非常喜欢的礼物。” 代弟等得不耐烦了，“三舅，你赶紧说吧，是什么” 曲万生把红绸布包裹打开，将牛角号郑重放入代弟掌心。代弟几乎高兴得蹦起来，“哇呜，牛角号呀。” 曲万生得意地笑了:“我就说是你喜欢的礼物，怎么样喜欢吧” 代弟高兴地回答:“太喜欢啦，谢谢三舅。” 曲万生语重心长地说:“这号角吹过千年驼铃，现在要响彻你的山岗。记住，风雨里长出来的茧子，才是守望希望最好的铠甲。” 曲万生的话代弟虽然不能全懂，但是大概意思，她还是理解的:“三舅，我知道了，牛角号以后就是我的铠甲。” 曲万生一字一句地说:“牛角号吹醒的不是晨曦，是埋在血脉里的倔强。” 曲桂娥说:“代弟，这牛角号，是我们家族精神的传承。” 代弟使劲点头，然后拿起牛角号吹起来，那嘹亮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低沉厚重的音波仿佛化作有形之物，使得屋内的空气都跟着微微震颤，牛角纹路搁着掌心肌肤，如同命运刻下的隐形契约。 曲桂娥担忧地说道：“代弟啊，这牛角号声音太大，会不会惊到牛群呢” 代弟赶忙停下，眼珠一转说道：“娘，我到时候会注意的，不会乱吹。” 曲桂娥抚摸着牛角号，想起当年跟着哥哥们去丝绸之路的情景:“三哥，我经常会想起那驼铃声，想起那牛角号声，仿佛是在昨天。” 代弟好奇地凑上前问道：“娘，丝绸之路是什么样的呀” 曲桂娥眼神中透着怀念：“那是一条充满希望与冒险的路。商队的骆驼驮着货物，一路前行。 沿途有壮丽的沙漠风景，还有不同肤色的人们交易着奇珍异宝。” 代弟眼中满是向往：“听起来好有趣，娘，那你们有没有遇到危险呢” 曲桂娥轻轻叹了口气：“当然有，沙尘暴说来就来，铺天盖地的沙子差点把我们掩埋。但大家互相扶持，也就挺过来了。” 代弟抱紧牛角号：“那这个牛角号是不是当时用来传递信号的呢” 曲桂娥点点头:“是啊，一旦遇到危险或者队伍分散，牛角号声就会响起，大家就朝着声音聚集。” 曲桂娥再一次擦拭牛角号，轻轻叹息道:“当年丝路上的风沙能埋掉商队，却埋不掉牛角声里的念想。” 曲桂娥将号角贴近女儿耳畔:“你听，这里面还住着永不迷路的驼铃。” 代弟兴奋地说：“娘，我也要像你当年一样勇敢，好好放牛，让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曲桂娥慈爱地摸摸代弟的头：“好，娘相信你。” 曲万生抚摸着代弟的头:“这牛角号本是丝绸之路呼喊骆驼和传递信号的工具，现在家里的丝绸生意被迫停产，我不想让牛角号也闲置起来。” 曲桂娥说:“牛角号曾经是我的梦想和希望，当年我为了去丝绸之路，同你姥姥姥爷闹绝食，最后……。” 曲桂娥想起当年的情景，悲痛万分，曲万生也感慨万千。沉默许久的高殿广说:“都过去了，我们往前看。牛角号是希望，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代弟再次拿起牛角号:“对，牛角号是希望。我就是你们的希望。” 曲桂娥释然道:“对，一个希望破灭了，又一个希望诞生了。” 曲万生看到曲桂娥和代弟乐观开朗的表情，心里安慰许多。 他看着代弟，眼中满是慈爱，“代弟啊，这牛角号可不光是用来唤牛的。在山里要是遇到啥危险，吹响它，声音传得远，也许能招来附近的乡亲救你。” 代弟认真地点点头，“三舅，我记住了。” 代弟走出屋子，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手中紧握牛角号，那沉甸甸的重量仿佛承载着家族的希望与责任，牛角号在她的手中显得格外庄重，仿佛她不仅是一个工具，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勇气，希望与传承。 “代弟，你要记住这个牛角号不是用来唤牛的，” 曲万生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它也是在你山中的护身符，遇到危险时，吹响它，声音会传得很远，或许能引来附近的乡亲救你。” 代弟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山间的新鲜空气，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在海边捡鱼虾的小女孩儿，而是一个肩负起家庭重担的放牛人。 她的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家人的不舍，大黄、大黑、花花，代弟高兴地呼唤着牛儿们的名字，往后的岁月，它们将是代弟的朋友。 当山风掀起代弟的粗布衣襟，代弟将号角对准初升的太阳，“原来彼岸不在远方，而在你愿意为所爱之人跋涉的每一寸土地上。” 第一声号角震落草叶露珠，惊起漫山遍野的晨鸟。 代弟看着牛角号上的裂纹，心中一惊。那牛角号上的裂纹，仿佛是岁月沧桑的勋章，年轻人只觉得扎手。 她想起三舅说这牛角号曾历经风雨，莫不是这裂纹里藏着什么往事 正当她疑惑时，村里最老的长者路过，看到代弟手中的牛角号，惊讶道：“这牛角号怎会在此” 代弟忙将裂纹指给他看。长者叹气说：“这牛角号曾在一场沙暴中保护过一队商旅，当时它抵挡住一块巨石撞击才有了这裂纹。 “后来每到危难时刻，只要持有者信念坚定吹响它，总会化险为夷。” 代弟听后，紧紧握住牛角号，仿佛感受到了先辈们的力量。牛角号的裂纹似乎也在阳光下闪耀着独特的光芒，守护着代弟开启新的征程。 代弟看着依依不舍的滚子，又看看牛角号上的裂纹，突然想起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