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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油亮的菜汤溅了出来。公社书记吴永正满面红光，目光扫过全场:“说句实话，在座的各位，除了我和德好，都是在这个小地方混吃等死！”一刹那，欢歌笑语凝固，只剩下墙头毛主席画像里那永恒的微笑，注视着突如其来的人间真实。】 刘德好在牡丹江混得风生水起，吴永正在公社被提拔为一把手的党委书记，两个人组织昔日长胜小学的老同学、老校友在一起乐呵乐呵。 刘德好满面春风地迎上一位头发花白、步履缓慢的老者:“舅舅，您能来太好了！” 这位身着中山装的老者，正是长胜小学的李兴年校长。他含笑点头，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在角落的司永鹏身上微微一顿。 那位昔日的老师，正低头盯着茶杯，仿佛从橙黄的茶汤里，看见当年抓他游街的学生们手臂上的红袖章。 负责林业工作的高连生和负责民事调解工作的娄翰林二人一同前往，他们不约而同地找理由加班，不想跟吴永正一起走，从形式上跟吴永正保持距离。 王金双约上王玉胜，各自带着自己的妻子一同前往。高玉贞和林秀芳喜笑颜开，仿佛要去看戏一样。 高玉霞特意找到高秀平:“秀平，我都不想参加，你说他们这些人在一起，会不会喝点酒就胡咧咧。” 高秀平一脸不屑:“谁爱咋咧咧就咋咧咧，管他呢！我也不太想去，没啥意思。” 高秀玲则一脸问号:“去看看他们现在都啥德行呗” 也是，不就一顿饭吗又不是吃不起，高玉霞、高秀平和高秀玲三人一同前往。众人来到聚会的饭店，抬头一看，饭店名叫“岁月公社食府”。 招牌红底白字，略显粗糙，带着浓浓的乡土印记，门口两侧还挂着写有“忆往昔峥嵘岁月，品今朝公社佳肴”的对联。 走进饭店，里面的装饰挺朴素，墙上挂着毛主席画像、老照片，还有宣传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桌椅都是那种粗壮的木头桌椅，坐上去安稳自在，可以尽情扭屁股也不怕摔倒，那是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众人找好位置坐下，刘德好起身笑着说：“今天咱们在这‘岁月公社食府’聚聚，就是为了重温咱们小时候的情谊。你们不知道吧我在异乡可想念我们这些老同学了。”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吴永正端起酒杯:“今天主要是欢迎德好荣归故里，他在异乡为我们争光了，我们家乡出人才啊！” 有几个同学在下面嘀嘀咕咕:“刘德好现在升官了，据说是搞建筑，挣老多钱呢！” “管他挣多少钱呢！又不给我们花。” “我们跟着蹭顿饭吃总可以吧老同学一场呢。” “我可不想占便宜，一顿饭谁吃不起似的！” 服务员穿着蓝布衫，戴着红袖章，热情地过来点菜。不一会儿，一道道带着时代特色的菜肴端上桌，有大锅炖菜、贴饼子等。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同学，王金喜和王金庚哥俩最后赶来，王金喜一进门就喊:“为什么我没有接到通知呢要不是我弟弟告诉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吴永正打马虎眼:“你来都来了，哪那么多事” 他见时机到了，拍了拍手，邀请李兴年校长讲话:“今天，我们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有请我们的老校长李兴年做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李兴年校长头发花白，但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举手投足都是慢镜头。 他眼睛再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同学，在刘德好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又转移到吴永正身上，停留片刻，最后他正视前方，满满的两桌子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大家好！我很高兴今天有这样的机会与大家见面！” “今天的相聚很珍贵，这是我们长胜小学历届师生难得的相聚，我希望大家真诚交流，取长补短，共同进步。” 李校长话音刚落，同学们一起鼓掌。吴永正提议大家一起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同学们一致响应，歌声把老师和同学带回二十年前的时光，回想起那个纯洁的年龄，众人都感叹光阴似箭。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也随着这顿饭，渐渐清晰起来。饭店里弥漫着大锅炖菜粗粝而温暖的香气，混合着老旧木桌椅散发出的淡淡霉味儿，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个并不遥远的年代。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有人开始回忆起小学时的趣事，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刘德好站起来举杯，“咱们能聚在一起不容易，为了咱们的友谊，干一杯！”大家纷纷响应，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 高秀玲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大家变化都挺大。” 高玉霞也跟着感慨：“是啊，都各有各的生活了。”这时，有人提议唱歌助兴，一时间，饭店里歌声、笑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这场聚会在热闹的氛围中持续着。 吴永正喝得两颊酡红，眼神开始涣散，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服务员，来点好酒，今天这顿饭，我和德好掏钱。” 王金庚在另一张桌子上伸过手来:“算我一个，我随份子。” 王金双也举起手来:“我也随份子，哪能白吃白喝。” 又有几个人举手要随份子，后来几乎所有人都说要随份子。 吴永正见大家七嘴八舌，都要随份子掏钱，他扯着嗓子道:要我说啊，在座各位，都别装了... 他突然站起身，酒杯在手中摇晃，除了我和德好，都没混出个名堂！别充大个了…… 喧闹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高玉霞在角落皱了皱眉，低声对身旁的高秀平说：瞧，开始胡咧咧了。 高秀英则嘴角上扬:“让他们说吧！男人嘛，就是爱嘚瑟！” 刘德好急忙拉吴永正的衣角：永正，你喝多了。 我没多！吴永正甩开他的手，环视全场，李校长，您评评理。当年长胜小学那么多学生，如今真正有出息的，是不是就我和德好 李兴年校长面色凝重，缓缓放下筷子：永正，话不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吴永正打断他，指着司永鹏，永鹏，你当个穷教书的，居然被自己的学生整了，憋屈吧 他又转向高连生和娄翰林，还有你们，在公社混个闲职，得靠我提拔，不然有什么前途 王金双地放下酒杯：吴永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吴永正挺直腰板，今天这顿饭，要不是我和德好组织，你们谁能把大家聚起来谁有这个面子谁舍得花这个钱 高秀玲冷笑一声：哦，合着我们是来蹭吃蹭喝的 难道不是吴永正嗤笑，高秀玲，听说你男人在瓦国轴承厂混得不错啊不会在那边又安了一个家吧 高秀玲气得脸色发白。 高玉霞猛地站起来：吴永正，当个书记就把你能耐的！别得意忘形！ 那又怎样吴永正拍着桌子，现在我是书记！管着整个公社！你们呢 娄翰林沉着脸起身：吴书记，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别碰我！吴永正甩开他，翰林，你那个民事调解算个什么工作还想调解到我头上 刘德好赶紧打圆场：各位对不住，永正他... 德好你也别装好人！吴永正已经完全失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牡丹江那些事，要不是我... 够了！李兴年校长重重一拍桌子，全场寂静。 王玉胜拿着酒杯来到吴永正身旁:“吴书记，我们很荣幸有你这样的老同学，我敬你！” 说完他干了一杯，接着说:“但是，吴书记，其他同学也都不赖，远的不说，王金庚在供销社当主任、王金双在海洋公司搞财务管理，他们都是我们的骄傲。” 李兴年校长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王玉胜同学说得很好！吴永正，你太让我失望了。官位高低，财富多少，难道就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他环视在座每一个人：司永鹏教书育人二十载，桃李满天下。高连生护林造林，造福子孙。娄翰林调解纠纷，和睦乡邻。在座的每一位，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都值得尊重！ 吴永正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被校长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今天这顿饭，吃到这里就够了。李兴年拿起外套，道不同，不相为谋。 校长率先离席，其他人也纷纷起身。 高玉霞三姐妹默默拿起包，高秀平路过吴永正身边时，轻轻说了句：酒醉心里明，你这番话，憋了很久吧 吴永正突然瞪了高秀平一眼:“我还忘了说你呢！当初我那么追求你，你不肯嫁给我，现在你的丈夫在我的手下，听我的指使，算你有眼力见！” 高秀平使劲瞥了他一眼，她没想到一个堂堂的公社书记，居然失态到如此地步，简直连起码的廉耻都不要了。 她冷静回应:“是啊，正因为他听你指使，才知道你的肮脏嘴脸，我可真有先见之明！” 说完，她拉着高玉霞和高秀玲愤然离场。又有几个人跟着她们一起离开。转眼间，包厢里只剩下少数几个人。 吴永正和刘德好孤零零地站着，面对满桌狼藉。窗外，夜色深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高秀英坐立不安，她没想到这场期待已久的聚会，闹到现在这个局面。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吴永正颓然坐下，抱着头，酒醒了大半。墙上的毛主席画像依然慈祥地微笑着，那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标语，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服务员探头进来，刚想说话，饭店经理匆匆过来，在服务员耳边低语，服务员走开了。 刘德好迎上前去：同志，给我算一下，我要结账！ 吴永正抬起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