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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那粗犷却真挚的友谊，像一剂强效的振奋药剂，极大地缓解了莱恩因课堂辩论和贵族挑衅而带来的郁闷与压力。宿舍里不再是单纯的栖身之所，更多了几分兄弟并肩的暖意。艾伦会大大咧咧地分享他从战士分院听来的各种趣闻和“内部消息”，会硬塞给莱恩各种据说是“长力气”的北境肉干，也会在莱恩熬夜啃读理论书籍时，一边抱怨“看着就头疼”，一边默默地把灯光调得更亮一些。 然而，莱恩并未沉溺于这份温暖。他清楚，真正的挑战来自于学业本身，来自于那座高耸的知识壁垒，也来自于那位将他引入此地、却始终如同迷雾般的导师——艾尔默观星者。 自第一次见面并丢给他那张改变命运的纸条后，艾尔默大师就再未主动联系过他。莱恩按照指示，每日往返于课堂、图书馆和“沉睡法师”旅店之间，跟着法琳助教做项目，啃着艰深的理论，偶尔去博格教授那里帮忙处理些“有意思”的材料。他几乎要以为，那位传奇法师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因此，当某天傍晚，他刚结束在图书馆的苦读，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旅店房间时，看到那位沉默的老仆法比安先生正站在他房门口，平静地递给他一张没有任何字迹、只画着一个简单星辰符号的纸条时，莱恩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大师要见你。现在。”法比安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无波，说完便微微躬身，示意莱恩跟上。 没有提前通知，没有说明缘由。召见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莱恩立刻放下手中的书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讶与忐忑，快步跟上老仆。再次走在前往“迷雾小径”的路上，他的心情与第一次来时已截然不同。少了些纯粹的敬畏与未知，多了些对自身进展的审视与不安——艾尔默大师会问他什么考核他的学业责备他在课堂上的“妄言” 穿过那无形的守护法阵，再次踏入那间仿佛时间停滞的客厅。一切依旧杂乱无章，却又蕴含着某种深奥的韵律。艾尔默大师正蹲在一个角落里，对着一盆正在不断变换颜色和形态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奇异植物记录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莱恩的到来。 法比安先生无声地退下。莱恩不敢打扰，只能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候。 过了好一会儿，艾尔默大师才仿佛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个人，猛地抬起头，厚厚的眼镜片后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聚焦在莱恩身上。 “哦，你来了。”他站起身，随手将那本写满潦草数据的笔记本扔在一旁的沙发上，动作和语气都随意得像是在招呼一个天天见面的熟人，完全没有提及上次分别后长达数周的“冷落”。 他没有寒暄，没有询问莱恩的学业适应情况，更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课堂辩论的风声（似乎那些事情完全不在他关心的范畴内）。他只是踱步到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前，随手拿起一个不断自发旋转、内部有沙粒般光点流动的水晶八面体，看似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 “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穿过学院那片老橡树林时，夕阳刚好西下…你注意到那些拉长的影子了吗感觉怎么样” 莱恩愣住了。 影子感觉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的问题——关于能量公式的推导，关于位面几何的理解，甚至是对某些复杂魔法模型的看法——但绝不包括如此…不着边际的、关于影子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影子很长，有点凉” 但看着艾尔默大师那透过镜片、看似随意却异常专注的目光，莱恩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傍晚穿过橡树林时的情景，调动起他那超凡的感知… “它们…不像是单纯的‘缺乏光线’。”莱恩谨慎地开口，尝试描述那瞬间的直观感受，“它们…很‘重’，而且有‘层次’。树冠最茂密的地方投下的影子最‘浓’，边缘的则比较‘稀薄’…而且，我感觉它们不是在被动地躺着，而是在…缓慢地‘呼吸’或者说，在吸收着白日残留的余温，同时…渗入地底，与更深处的某些东西连接…”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也觉得这种描述有些怪异和难以理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艾尔默大师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水晶八面体放下，又拿起一块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却异常沉重的暗蓝色矿石，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能量在符文回路里流动…像什么” 又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刁钻的问题。 莱恩回想起自己绘制符文时的感受，那些无形的能量在他的感知中… “不像水流…水太柔顺了。”他沉吟着，努力寻找着贴切的比喻，“更像是…熔化的金属有重量，有粘稠度，需要‘引导渠’来约束它，但它本身有很强的…‘惯性’和‘倾向性’。如果引导渠不够光滑，或者拐弯太急，它就会‘冲撞’、‘飞溅’，甚至‘淤塞’…成功的灌注，就像是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铸造’” 这个比喻源自他在黑铁堡维修所见过工匠浇铸金属件的经历。 艾尔默大师听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手将矿石丢回杂物堆，然后又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指南针、但指针却在不停胡乱旋转的青铜罗盘。 “如果让你给‘时间’涂上一种颜色，你会涂什么不许说灰色或者透明。” 莱恩感到自己的思维被强行拉入一个极其抽象和主观的领域。时间…颜色 他闭上眼，试图捕捉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可能是…所有颜色混合在一起，高速旋转，最后变成的那种无法定义的、不断变化的‘混沌色’”他不太确定地说，“因为它包含了一切发生的可能性，但又无法定格…” 艾尔默大师歪着头看了他几秒，忽然嘟囔了一句：“混沌色啧…柯尔特以前说是‘沉淀后的琥珀色’…真是师徒俩都没什么艺术细胞…” 他的声音很轻，但莱恩听到了“柯尔特”的名字，心中微微一动。 接下来的时间里，艾尔默大师又接连抛出了好几个类似的问题： “闭上眼睛，想象‘声音’的形状。” “你认为‘寂静’是一种存在，还是一种缺席” “如果一个法阵能完美运转，但从美学上看丑得令人无法忍受，它算成功吗” 这些问题天马行空，完全跳脱了莱恩所学的任何魔法体系，与其说是考核知识，不如说是在挖掘他最本能的、未经学院派理论雕琢的原始感知和思维方式。 莱恩努力地回答着，尽可能真诚地分享自己那些模糊的、直觉性的、甚至有些怪异的感受。艾尔默大师始终没有评价对错，只是偶尔在听到某个答案时，眼中会闪过极其细微的亮光，或者不易察觉地皱一下眉。 问答持续了将近半个标准时。最后，艾尔默大师似乎终于失去了兴趣，或者说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完成了任务的实验动物： “行了，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没有鼓励，没有指点，甚至没有对之前的任何回答做出反馈。 莱恩怔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地行礼：“是，大师。” 他转身准备离开，心中充满了困惑。这次突如其来的召见，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艾尔默大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头也不抬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随意： “对了。下个朔月之夜，别安排其他事。晚上到这里来。” 莱恩脚步一顿，心中猛地一跳。朔月之夜那是魔力潮汐最低、许多黑暗生物或隐秘魔法最为活跃的时刻。去哪里做什么 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应道：“是，大师。” 然后，他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深审视过的感觉，默默地离开了艾尔默大师的居所。 回程的路上，他反复回味着那些奇怪的问题和自己的回答。他渐渐明白，艾尔默大师关注的，从来不是他记住了多少公式、学会了多少理论。 那位传奇法师的目光，穿透了所有表象，直指他思维中最底层的、与众不同的感知模式和直觉反应。 这是一种比任何考试都更加本质、也更加艰难的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