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御前激辩，算盘VS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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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士族攻讦的声浪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拍打着冰冷的金砖，也拍打着御座之上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渊。“酷吏”、“践踏尊严”、“图谋不轨”……一顶顶足以压垮山岳的罪名，裹挟着百年门阀的积威与恐慌，尽数倾泻在殿中那抹孤绝的玄色身影之上。 谢砚之沉默如山。 玄色官袍纹丝不动，仿佛周遭的喧嚣只是拂过磐石的尘埃。他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因激愤或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御座之上，等待着一个信号，或是风暴的降临。 皇帝的脸色沉凝如水，指尖在冰冷的龙首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他并未立刻出声弹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在激愤的士族与沉默的谢砚之间逡巡，如同在权衡着风暴的烈度与帝国根基的微妙平衡。 “陛下！” 眼见皇帝沉默，周阁老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战机，须发皆张，再次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悲天悯人的沉痛，“老臣深知陛下励精图治，欲整肃吏治！然治国之道，首重礼法纲常！士农工商，各安其位，此乃天道人伦！《周礼》有云：‘以九仪辨邦国之治，以安万民！’”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射出锐利的光芒，直指谢砚之： “谢侍郎以刑狱酷烈手段，罗织勋贵之罪，已是大违仁恕之道！更纵容一介商户之女，手持算盘这等市侩之物，登临御前，清算勋贵家产！此举，视百年勋贵之尊严如无物，视朝廷法度如儿戏！此风若长，则尊卑失序，上下混淆！贩夫走卒皆可持算盘立于朝堂，清算公卿！届时，礼崩乐坏，国将不国啊陛下！” “阁老所言极是！” 另一位清流大儒立刻接上，声音清越，引经据典，“《孟子离娄上》曰：‘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 今谢侍郎所为，便是‘下无法守’，纵容‘小人’（意指云映雪）以‘工’（商贾）之‘度’（算盘），凌驾于士大夫‘义’之上！此乃动摇国本之祸源！请陛下明鉴！” “正是此理！” 又有官员出列，慷慨激昂，“清算贪墨，自有户部、刑部依律而行！何须一女子持算盘于御前哗众取宠此举非为肃贪，实为羞辱士林！践踏我辈百年清名！永昌侯府有罪，自有国法惩处，岂容一商户女以算盘为刀，当众行此剥皮拆骨、羞辱门楮之事！士族尊严，岂容如此轻贱！” 他刻意将“轻贱”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如毒蛇般扫向御座旁那个安静的身影。 一时间，紫宸殿成了清谈的战场。士族代表们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从《周礼》到《孟子》，从“天道人伦”到“礼崩乐坏”，从“士农工商”到“君子小人”……华丽的辞藻、渊博的引证，编织成一张看似牢不可破、维护“礼法规矩”与“士族尊严”的大网，将谢砚之牢牢困在“酷吏”、“纵容妖女”、“践踏国本”的罪名之中。他们避而不谈永昌侯府具体的滔天罪证，只将矛头死死钉在“程序”的“失当”和对“阶层尊严”的“亵渎”上！ 金殿之上，弥漫着一种属于清谈的、看似高蹈实则空洞的硝烟。 就在这引经据典的声浪达到一个高峰，士族们自以为占据了道德与礼法的制高点时—— “陛下。” 一个清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虚弱沙哑的女声，如同冰泉流淌，清晰地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华丽辞藻与激昂控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云映雪在皇帝微微颔首的示意下，缓缓自旁听的席位站起身。她依旧裹着素绒斗篷，脸色苍白如新雪，迦南寒毒让她身形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她挺直的脊背和那双清亮如寒潭的眸子，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力量。她怀中，依旧抱着那个粗布包裹，里面是她从不离身的金算盘。 她没有看那些引经据典、义愤填膺的士族代表。她只是微微转向御座，行了一个简单而标准的礼。 然后，在满殿惊疑、鄙夷、甚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目光中，她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阁老、清流大儒、以及那些刚刚还在高谈“尊严”的官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伪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金殿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大人引经据典，清谈半日，字字句句，皆为礼法尊严，士族体面。” 她微微停顿，那平静的目光仿佛带着千钧之重，让被她扫视的官员心头莫名一悸。 “然，映雪愚钝，心中唯有一问。” 她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轻轻拂开怀中包裹的一角，露出了那架金算盘冰冷的光泽。 “诸位大人，” 她的声音陡然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直白，如同淬火的利刃，瞬间剖开了所有华丽的清谈外衣，直刺血淋淋的核心： “可曾算出——” “贪墨一千万两军饷，会饿死多少边军害死多少百姓！” “轰——！” 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脑海炸响！ 清谈的喧嚣戛然而止！ 金殿内陷入了一种比死寂更可怕的真空！ 周阁老引经据典的慷慨激昂僵在脸上，清流大儒引证《孟子》的从容凝固在嘴边，那些痛斥“尊严被辱”的官员张着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贪墨一千万两军饷饿死边军害死百姓！ 这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数字和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关于“礼法”、“尊严”、“体面”的华丽外壳！将他们精心构建的、高高在上的道德堡垒，轰然击碎！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难堪中！ “哒！” 一声清脆、冰冷、如同玉碎般的算珠碰撞声，骤然响起！ 云映雪的手指，已然抚上了金算盘那冰凉的白玉算珠！她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与力量！ “哒！哒哒哒哒——！” 清脆、稳定、节奏分明的算珠声，如同冰冷的鼓点，在金殿死寂的空气中炸开！每一声，都清晰地敲打在那些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士族心头！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盯着算盘，口中清晰地报出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 “乾元六年，北境三镇实拨军饷纹银一千二百万两！” “哒哒哒！” “经查，实际抵达边军粮台，仅——二百万两！” “哒！” “差额——一千万两！” “哒哒哒哒！”（算珠疾速拨动！） “边军定员十二万，每人每日口粮配额糙米一斤二两，盐三钱，菜蔬……” “哒哒哒哒哒哒……”（算珠声密集如骤雨！） “一千万两白银，若全数用于采买军粮，按北境粮价，可购糙米……” “哒！哒哒！” “折算口粮，可供十二万边军，足额食用——两年又三个月！” “哒！” “然，因军饷贪墨，实际缺额巨大！边军口粮被克扣至每日——糙米八两，盐一钱，菜蔬全无！” “哒哒哒哒！”（算珠声带着愤怒的颤音！） “按此缺额核算，仅乾元六年冬至今，北境三镇因冻饿、疾病、体力不支而亡之边军将士——”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悲怆： “逾——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三人！” “哒！”（算珠重重归位！） “因边军羸弱，防线空虚，北狄小股骑兵多次突破袭扰，劫掠边镇村庄，死伤百姓——”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燃烧着焚天的怒火，直刺那些面无人色的士族代表： “逾——五千四百户！死伤无算！” “哒……” 最后一颗算珠的余音在金殿上空袅袅消散。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那冰冷的数字——“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三”、“五千四百户”、“死伤无算”——如同带血的尖刀，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算盘的铁算逻辑 vs 士族的空洞清谈！ 冰冷的数字，血淋淋的人命，破碎的家园！ 在这触目惊心的现实面前，所有的“礼法规矩”、“士族尊严”、“天道人伦”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虚伪可笑！ 周阁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清流大儒眼神涣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那些痛斥尊严的官员，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 御座之上，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那些失魂落魄的士族代表，再看向殿中那抹苍白却挺直如剑的身影，以及她身前那架仿佛还残留着余音的金算盘。那目光深处，是冰冷的怒意，是复杂的权衡，更有一丝……被这冰冷数字刺痛后的凛然！ 云映雪缓缓收回手，将金算盘重新掩入怀中。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对着御座，微微屈膝： “臣女算完了。” 清冷的声音，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御前对决，画下了最终的休止符。 金殿之上，胜负已分。 算珠无声，却已道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