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帝心难测，疑忌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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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地龙烧得滚烫，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御座之上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龙涎香在巨大的鎏金狻猊炉中袅袅升腾，丝丝缕缕，缠绕着御案后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乾元帝半倚在宽大的龙椅上，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催命的更漏。他面前巨大的琉璃窗敞开着，视线越过重重巍峨宫阙的飞檐，遥遥落向帝都东南方向——那里，是菜市口刑场的方向。 方才刑场上发生的一切，如同最清晰的皮影戏，早已通过暗卫密不透风的奏报，一字一句、纤毫毕现地烙印在皇帝的脑海中。 林氏临刑前诡异的毒发呕血，那喷溅的浓稠黑血，怨毒诅咒被强行打断的狰狞……这分明是幕后之人，在最后一刻，用最狠辣的手段封口！这手段，精准、狠绝、视王法如无物！一股被挑衅的暴怒在皇帝胸腔里无声燃烧。 然而，这暴怒很快被另一幅更具冲击力的画面覆盖、冻结。 那素白如雪、裹着狐裘的纤细身影，一步步走向那污秽的薄棺。在万籁俱寂、血腥弥漫的刑场中央，在无数双惊骇敬畏的目光注视下，她抬手，摘珠，掷入！那颗凝结着至亲血泪、带着云府一百三十七口滔天血债印记的白玉算珠，精准地落入棺中，堵住了那张曾下令屠戮满门的嘴！ “黄泉路冷，这颗珠子，给你路上算算清楚。” “欠云家的血债，到了地府，接着算！利滚利，一分都别想少！” 那清冷如冰泉、却又带着斩断阴阳、不死不休决绝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宫墙，直接在乾元帝的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狠狠扎进他最深沉的忌惮之中！ 狠！ 太狠了！ 这不仅仅是清算血仇的狠绝！这是将清算的意志，直接烙印在仇敌的灵魂上，宣告至死不休！是当着全帝都百姓的面，向幽冥地府下达的追索令！那份冰冷的意志，那份掌控生死的宣告，那份对“清算”权柄的绝对宣示……让见惯了风浪的帝王，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而更让乾元帝心头沉坠如铅的，是那道始终立在云映雪身后，如同沉默山岳般的玄色身影！ 谢砚之！ 从始至终，他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最坚实的壁垒。在灭口的毒针射向云映雪时，是他那护卫弹出的金算珠精准拦截！在云映雪掷珠入棺、向幽冥发出索命宣言时，是他那无声却强大的存在，让刑场所有蠢蠢欲动的目光瞬间沉寂！是他稳稳地握着她的手，护着她，在震天的欢呼与浓烈的血腥中从容离去！ 那份无条件的支持，那份毫无保留的守护，那份将自身威势与云映雪彻底捆绑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商户孤女” 乾元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无声地咀嚼着谢府那些老朽的愚蠢之语。他看着暗卫密报中描述的刑场最后景象——当云映雪掷珠入棺、宣告幽冥清算之后，刑场周围那些原本惊骇的百姓，竟爆发出比看到林氏被斩首时更狂热、更敬畏的欢呼！那是发自内心的、对“云大家”手段与意志的臣服！ 民心！ 她以清算侯府、昭雪血仇、乃至这惊世骇俗的“掷珠索债”之举，在帝都底层百姓心中，早已不是罪臣之后、商户孤女！她是复仇的化身！是公正的代言！是能替天行道的“云大家”！这份民心所向，炽热而危险！ 还有那遍布天下的钱庄网络……乾元帝的目光扫过御案一角一份被压在最底下的密报，那是关于“云记钱庄”在江南几处大城悄然扩张的动向。那看似只是银钱流通的脉络，在帝王眼中，却是一条条能输送信息、调动资源、甚至……裹挟民意的无形血管！如今，这血管的主脑，是一个拥有如此狠绝意志、又深谙清算之道、且民心所向的女子！ 而掌控着帝国最锋利獬豸之刃的谢阎罗，他的刀锋，早已不再仅仅为帝王所指！ “呼……” 乾元帝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在温暖的殿内迅速消散，却带不走他心头的阴霾。他敲击扶手的动作骤然停止，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引蛇出洞 是，林氏倒了，侯府倾覆，东宫被狠狠撕下一块遮羞布。太子一系遭受重创，残余势力如同惊弓之鸟，那临刑前的灭口毒杀，更是坐实了其爪牙仍在暗中窥伺。 可这代价呢 乾元帝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谢砚之那双深不见底、只倒映着云映雪身影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只有对怀中人的绝对守护。 他亲手磨砺的獬豸之刃，如今刀柄之上，缠绕的不再是冰冷的律法铁链，而是那女子苍白却坚定的指尖！这把刀，锋利依旧，却已有了自己的意志和……逆鳞！ 而那把算盘……更是早已脱离了商贾的范畴，成了悬在帝都所有勋贵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清算之锤！这锤子，如今被一只冰冷而决绝的手稳稳握着，背后站着帝国最可怕的阎罗！ “双刃剑……” 乾元帝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深深的忌惮。他当初默许甚至推动谢砚之与云映雪结合，是看中了这把双刃剑的锋利，能为他劈开东宫盘根错节的荆棘。 可如今，剑锋所指，固然斩断了荆棘，却也显露出了足以割伤握剑之手的——反噬之芒！ 这对男女的结合，早已超出了他最初的算计。他们掌控的力量——谢砚之在刑部、军中的根基与狠厉，云映雪那庞大的钱庄网络、清算的威望与民心，以及两人之间那牢不可破、生死相随的羁绊——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令帝王都感到隐隐不安的网！ “咳咳……” 乾元帝忽然掩唇，发出一阵压抑的轻咳。他摊开掌心，明黄色的龙袍袖口上，赫然沾染了一抹刺目的殷红！ 是急怒攻心还是那深埋的旧疾 他盯着那抹猩红，眼神晦暗不明，如同深渊。方才刑场云映雪掷出的那颗染血白玉珠，仿佛隔着虚空，与掌心这抹鲜红重叠在一起。 血…… 都是血。 算计的血，复仇的血，忌惮的血…… “来人。” 乾元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威严，他放下手，用袖口不着痕迹地擦去嘴角的血迹，也仿佛要擦去心头那翻腾的惊涛。 “传旨：永昌侯府逆犯林氏已伏诛，尸身曝于乱葬岗，不得收敛！以儆效尤！” “另，宣太仆寺卿谢砚之、云氏映雪，即刻入宫觐见！” 最后的“觐见”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不是召见，是觐见。 带着一种重新审视、重新界定、甚至……重新掌控的意味。 琉璃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铅云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紫宸殿内，龙涎香雾依旧缭绕，却再也无法掩盖那御座之上，深沉如海的帝心疑忌。那疑忌，如同无形的藤蔓，悄然缠绕上那对刚刚在刑场完成惊世清算的男女，将他们拖向更加莫测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