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帝心难测，新局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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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边关的凛冽寒风与血仇得偿的释然，仿佛只是短暂脱离轨道的插曲。重返帝都，扑面而来的依旧是那权力中心特有的、混合着奢华、压抑与无休止算计的气息。洗尘宴、庆功宴、各式各样的邀约请柬如同雪片般飞向新晋的护国公府与“财神夫人”府邸，推脱不得，避无可避。 最盛大的一场宫宴，设在琼林苑。琉璃灯盏将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音靡靡悦耳，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文武百官、勋贵外戚齐聚一堂，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仿佛不久前那场席卷朝野的血雨腥风从未发生过。唯有席间偶尔交换的、隐晦而复杂的眼神，透露出这太平盛景下的暗流汹涌。 谢砚之一身国公朝服，玄底金纹，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英挺。他坐于勋贵席首，身姿笔挺，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偶尔举杯回应众人的敬酒，目光沉静，如同深潭，将周遭所有的奉承、探究、乃至恐惧都无声地吸纳、湮灭。 云映雪坐于命妇席中较为靠前的位置，一身符合一品诰命身份的繁复礼服，厚重的妆容勉强掩盖了脸色的苍白，但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病气，以及周身那股与这喧闹场合格格不入的冰封气质，依旧让她显得格外醒目。她面前的酒杯始终未动，只是偶尔端起参茶轻抿一口，压制着喉咙间不断上涌的痒意和迦南寒毒带来的阵阵寒意。 宴至酣处，乐声稍歇。 御座之上，一直含笑看着下方、似乎心情极佳的乾元帝，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九龙金杯。他的动作并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整个琼林苑立刻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皇帝的目光，如同温和的暖阳，缓缓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落在了谢砚之与云映雪的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赞誉，甚至还有一丝仿佛长辈对杰出晚辈的慈爱。 “诸位爱卿，”皇帝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盛宴，一为庆贺东南平定，逆渠伏诛；二为嘉我肱骨重臣，劳苦功高！” 他微微侧身，面向谢砚之与云映雪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 “谢爱卿，云夫人。”他竟用了如此亲近的称呼，“此番铲除陈氏巨蠹，肃清朝纲，二卿临危受命，一文一武，珠联璧合，居功至伟！朕，心甚慰之，满饮此杯，敬二位功臣！” 说罢，皇帝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方群臣连忙纷纷举杯附和，一时间“国公爷威武”、“夫人神算”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谢砚之与云映雪同时起身，举杯谢恩，姿态恭谨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这一片歌功颂德声中，皇帝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未变，语气依旧亲切，仿佛只是随口提及般，继续说道： “只是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国忧民，“这朝廷，经此一番动荡，虽是去除了痼疾，却也难免伤了些元气。百业待兴，吏治需清，边关需稳，百姓需安抚……千头万绪，皆需得力之人操持。”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谢砚之与云映雪身上，那目光深处的温和之下，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审视与忌惮，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信子： “朕，终究是精力有限。往后这许多大事……还需二位肱骨之臣，多多费心，为朕分忧，为这江山社稷……继续效力啊。” “多多费心”！ “继续效力”！ 话语听起来是无比的信任与倚重，是帝王对功臣的殷殷嘱托。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谁听不出那亲切语气下隐藏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这是在提醒他们功劳已高，权势已极！ 这是在告诫他们，如今的地位和权力来自谁的赐予，应当用于何处！ 这更是在试探，试探这对已然权倾朝野、甚至隐隐能动摇皇权的夫妇，下一步的野心究竟在何方！ 士族虽倒，皇权与权臣的博弈，从未停止，甚至可能因为旧平衡的打破，而变得更加直接、更加凶险！ 刹那间，琼林苑内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所有喧哗赞美戛然而止，百官们屏息凝神，目光在御座和那对夫妇之间悄悄逡巡，背后渗出冷汗。 谢砚之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他微微垂眸，避开皇帝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声音沉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陛下言重了。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乃臣等本分。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云映雪亦随之微微屈膝，声音清冷而恭顺：“臣妇，谨遵陛下教诲。” 两人回答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全然没有听出那话语中的深意。 皇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似乎很是满意，朗声道：“好！好！有卿等此言，朕心甚安！众卿，满饮！” 乐声再起，宴席重新变得喧嚣热闹，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滞与交锋从未发生。 谢砚之与云映雪缓缓坐下，在衣袖的遮掩下，两人的手极其短暂地、用力地交握了一下，指尖冰凉，却传递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凝重与了然。 云映雪端起参茶，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迦南寒毒的冷意似乎更重了。 谢砚之的目光扫过御座上那谈笑风生的帝王，眼底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庆功宴依旧歌舞升平。 然而，一条全新的、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权力鸿沟，已在那看似和谐的君臣之间，悄然划下。 帝心难测，兔死狗烹。 旧的棋盘刚刚清扫干净，新的棋局，已然无声布子。 而他们这对刚刚攀上权力巅峰的夫妇，已然成了这新局中，最显眼，也最危险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