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黄牛哥与档案管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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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城的“天光”，实在算不得天光——那片翻涌着铁锈红的混沌虚空里，惨绿磷火时不时窜动，偶尔还会划过几道青紫电蛇，自始至终都裹着化不开的晦暗。 空气里飘着股说不出的怪味，像陈年文件发霉的潮气，混着劣质香烛燃尽后的呛人烟灰，末了还缠上一丝忘川河水特有的腥咸腐败，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滞涩。 陆鸣站在轮回司门口那座巨大的汉白玉牌坊下，手心里紧紧攥着谢必安塞给他的《地府办事指南》。 册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沿着胳膊一路蜿蜒，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这触感太真实了，真实得时刻在提醒他一个荒诞到离谱的事实：他死了，成了个亡魂，而谢必安那家伙，似乎真把他当成了什么“潜力股”。 牌坊下进进出出的鬼影挤挤挨挨，形态各异得可笑。 有穿宽袍大袖古装的，有套着西装革履、腋下还夹着文件夹的，甚至还有几个挂着点滴瓶、穿着病号服的现代鬼魂，脸上还凝着猝不及防的惊愕。 他们大多步履匆匆，手里捏着厚厚一沓表格，脸上那股麻木又焦虑的神情，和阳间办事大厅里的人一模一样。 空气里嗡嗡响着，全是鬼魂们压低了嗓子的抱怨： “排了三天队，告诉我缺个‘阳间无房贷证明’我房子都炸没了，上哪儿开去！” “轮回司这帮大爷，比阳间社保局的人还难伺候！” “听说投胎号都排到五十年后了，有路子搞个‘特事特办’不我阳间存了十年香火钱……” “兄弟，新来的”一个油滑的声音突然凑到陆鸣耳边。 陆鸣侧头，撞进一张堆着过分热情笑容的胖脸—— 那胖子鬼魂穿得花里胡哨，活像阳间八十年代的暴发户，正搓着手，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他，“看你气度不凡，不像普通鬼啊！手里这本……是《地府办事指南》吧啧，好东西，轮回司内部版才有的！怎么样，投胎的事儿有着落没” 陆鸣不动声色地把册子往内袋里掖了掖：“刚来，还在熟悉流程。” “嗨！熟悉啥流程啊！” 胖子鬼一拍大腿，却拍了个空，鬼体虚晃了一下，又凑得更近，一股劣质香烛味直往陆鸣鼻子里钻，“这流程啊，就是给老实鬼走的！我跟你说，这地府啊，跟阳间一个德性，讲究的是‘门路’！认识人，啥事儿都好办！我叫黄有财，道上兄弟给面子，喊我一声‘黄牛哥’。专门帮新老客户解决‘投胎难、办事慢’的问题！” 他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封面印着烫金的“vip通道”，翻开一看，里面竟全是手写的“插队凭条”！ 上面歪歪扭扭盖着些模糊的印戳，什么“轮回司审核科内部专用”“阴阳协调办特批”“功过司快审通道”，看着像那么回事儿。 “瞧见没” 黄有财得意地晃着小本子，“正宗内部渠道！咱这路子直通轮回司审核科！只要这章一盖，你的材料直接跳过户籍司那帮磨洋工的，送进功过司快审通道！保证比普通鬼快十倍投胎！阳间三炷高香起步价，还能挑个富贵人家！怎么样考虑考虑我看你是个明白人，给你个友情价，两炷半高香！” 他指着那些模糊的印章，说得唾沫横飞（如果鬼魂有唾沫的话）。 陆鸣胃里一阵翻腾，不是恶心，是被这股熟悉的荒诞感顶得发慌。 阳间那些倒卖专家号、代办落户的黄牛，合着连灵魂都没换，直接无缝衔接地府再就业了！ 连“内部渠道”“特批”“快审通道”这些词儿，都跟阳间一模一样！ 他脸上挤出点为难：“黄牛哥是吧名字吉利。不过我刚死，阳间烧的纸钱还没到账，实在囊中羞涩。” 黄有财脸上的热情肉眼可见地淡了，但职业素养还在：“理解理解！新鬼都这样！没事儿，留个鬼信通号等‘钱’到了，随时找我！我黄有财服务周到，童叟无欺！” 他麻利地塞给陆鸣一张劣质小卡片，上面印着“黄牛投胎服务，一次付费，包您满意！鬼信通：牛头山666”，随后像条滑溜的泥鳅，转眼就钻进了旁边另一个愁眉苦脸的亡魂堆里。 “陆鸣！”谢必安那标志性的公鸭嗓突然传来。 陆鸣回头，看见高瘦的白无常正从轮回司大门里挤出来，脸上带着丝藏不住的得意。 “搞定了！” 谢必安一把拉住陆鸣的胳膊，青绿色的眼珠里闪着光，“我请示过我们勾魂处头儿——范无救范处正了！范头儿看了你改的报告，拍着大腿说‘这材料写得地道！比处里那几个混了几百年的老鬼强多了！’，当场就拍板了！判官殿那边最近档案堆成山，崔珏崔判官正为这事儿上火呢，让你先去判官殿档案管理处帮几天忙，熟悉熟悉地府文书流程！那可是在崔判官眼皮子底下干活，机会难得！等你表现好了，范头儿说，运作运作，说不定能调进咱们轮回司勾魂处写报告！走，跟我来，带你认认门！” 陆鸣心里猛地一动。 判官殿崔珏 那可是掌管判官笔和生死簿副本的首席判官！ 档案管理处 听起来正是能接触到核心卷宗的地方。 他压下对“黄牛哥”和那些荒诞插队凭条的思绪，脸上立刻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太谢谢谢大哥，还有范处正了！我一定好好干，不给二位丢脸！” “这就对了！”谢必安很受用，长舌都愉悦地晃了晃，“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判官殿那边规矩严，崔判官……咳，那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最见不得马虎！你机灵点。档案处那老鬼叫‘老皮’，是个闷葫芦，你就当他不存在。” 跟着谢必安，两人穿过轮回司那喧嚣得像菜市场的办事大厅——也就是轮回司登记处。 大厅里鬼声鼎沸，窗口后青面獠牙的鬼差把表格推来搡去，砰砰作响。 谢必安边走边忍不住抱怨，声音在嘈杂里拔高：“瞧见没这户籍司的效率！登记个亡魂信息磨磨蹭蹭，害得我们勾魂处kpi总被卡！前面就是判官殿了，清静点，但也更压抑……” 他指了指大厅深处通往不同方向的幽深回廊。 踏入判官殿的回廊，气氛骤然一变。 幽深，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空气里是陈旧墨香混着更深的阴冷。 廊壁上不再只有空洞的口号，还零星贴着些泛黄的告示。 陆鸣的目光扫过一张《关于近期亡魂积压问题的内部协调会通知》： 主持：首席判官崔珏 与会：刑罚司钟馗司正、功过司刘司正、轮回司勾魂处范无救处正、户籍司王司正、阴阳协调办李主事… 议题：优化孽镜台至轮回司流程，解决亡魂滞留黄泉路问题… 另一张泛黄的《判官殿直属机构职责》，则用严厉的语气写着： 档案管理处：属判官殿直属机构，职责为保管、整理、调阅十殿审判相关卷宗及轮回司前置档案…严禁私自外借、损毁… 走到一个岔路口，指向“孽镜台（审判重地）”和“忘川河引渡码头（轮回中转）”的路标清清楚楚。 最终，他们在最角落、光线最暗的地方，找到了挂着“判官殿档案管理处”牌子的地方。 一扇蒙尘的小门旁，摆着张同样蒙尘的桌子，后面坐着个干瘪得像风干橘子皮的老鬼吏，正用一把细长的骨梳，慢条斯理地梳着他那几根能数清的灰白头发，眼皮耷拉着，对谢必安和陆鸣的到来视若无睹。 这就是“老皮”。 “老皮！新来的，陆鸣！” 谢必安似乎早习惯了他这模样，大咧咧地把一张盖着“轮回司勾魂处”红印的批条拍在桌上，“范处正打过招呼了，让他来熟悉熟悉，帮忙整理档案！崔判官也知道！” 老皮的眼皮终于掀开一条缝，浑浊得像泥潭水的眼珠瞥了眼批条上的印章，又慢吞吞地上下打量陆鸣，那目光像带着粘稠的淤泥，刮得人浑身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伸出枯瘦得像被岁月风干的鸡爪似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身后一扇厚重的铁门。 门上布满暗红色锈迹，像凝固的血痂。 “钥匙…桌上…自己开…左边第三排架子…归你了…弄乱了…扒你的皮…” 他的声音嘶哑断续，带着地底深处的回音，说完又自顾自梳起了那几根可怜的头发。 谢必安冲陆鸣使了个“你懂的”眼色，拍拍他肩膀：“兄弟，好好干，机灵点！我先撤了，处里指标压得紧！” 说完，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陆鸣独自面对这阴森的角落、古怪的老鬼吏，还有那扇沉重的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