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默契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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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魂魄震颤的相认后，参事处值房内的空气里，便悄然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陆鸣与姜灵儿之间，多了一层无需言语便能意会的默契，仿佛断裂的琴弦被重新续上，轻轻一拨，便能唤起沉睡的共鸣。 然而，那层突然揭晓的、沉重的前世羁绊，又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两人在目光偶尔交汇时，会不约而同地迅速移开，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较以往更为刻意的公事公办的距离。 这日清晨，幽冥的天光透过窗纸，带来一片朦胧的亮色。 陆鸣在处理完一批日常卷宗后，揉了揉眉心，似是随意地提起，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正在一旁安静分拣药材的姜灵儿：“近日整理旧档，条目纷杂，查阅不便，深感地府文书管理之弊。若能将卷宗按事件脉络、因果关联重新梳理，而非单纯按年月堆叠，再辅以交叉索引，查阅效率必能大增。” 他话音未落，姜灵儿拈着一株宁神草的手指微微一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接话道，声音清润温和：“大人所言，直指要害。妾身愚见，或可借鉴人间千字文编号之法，为每一份核心卷宗设置唯一编码，并建立总目索引册。若遇有关联之卷宗，可在其编码旁以朱笔细注互见条目，如此，脉络自清。”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材精准地放入相应的玉格中，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个精妙的构想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已在她心中盘旋了许久。 陆鸣执笔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这思路，与他深藏于魂核深处、那“考成法”草稿中提及的“综核名实”、“条贯清晰”的理念何其相似！ 不，甚至更为周密、更具操作性。一股混杂着讶异、欣慰与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没有点破这跨越百年的灵犀，只是将笔尖稳稳落下，在纸上批下一个“可”字，声音平稳如常：“此法甚善，思虑周详。便依你所言，择一小库先行试行。”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悄然增多。 陆鸣只需在议事时，提出一个关于流程优化、档案管理甚至是人员考绩的初步构想，姜灵儿总能在他停顿的间隙，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 她的话语不仅精准理解了他的意图，更能引申出具体、可行、且往往远超当前地府通行标准的实施细则。 她的建议像一把打磨光滑的钥匙，总能恰好插入问题的锁孔，却又巧妙地包裹在“遵循旧例、稍作改良”的合理论述之中，不着痕迹。 两人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节奏。 一个眼神，一句未尽的提示，对方便能心领神会，将未尽之事完善得妥帖周到。 这种基于共同认知高度和专业素养的默契，如同润物的春雨，悄然滋养着彼此的关系，将那因前世记忆突然砸落而产生的裂隙与陌生感，一点点弥合、冲淡。 值房内，时常只剩下卷宗翻动、药杵轻研以及两人偶尔低语的和谐声响，一种宁静而高效的氛围取代了之前的凝重。 然而，这片宁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这一日，见孙毅风尘仆仆地从外间办差回来，袍角还沾着忘川彼岸特有的、带着一丝荒芜气息的尘埃，陆鸣目光微凝，寻了个由头，将他唤至值房内更为僻静的耳室。 “孙毅，”陆鸣的声音压得很低，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阳间那条线，是断骨连筋的关键，绝不能断。你再去见黄有财，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他所有的人脉网，全力寻访当年丙辰年妖乱阵亡名单上，那些被添改进去的军官的后人、同乡、或是曾并肩作战的旧部。哪怕只能找到坟茔所在，听到一句半句口耳相传的轶事，也绝不能放过。” 孙毅心领神会，重重一点头：“属下明白！”他未有丝毫耽搁，当即转身，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酆都繁杂的街巷之中。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陆鸣回到案前，试图借处理公文平复心绪，却发现笔下的字迹似乎都带上了几分焦灼。 姜灵儿默默为他换上了一盏新沏的、香气更为凝神的热茶，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他眉宇间的沉郁。 半晌之后，孙毅终于返回。他带回的消息，却让值房内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骤然降温。 “大人，”孙毅的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沙哑，面色凝重，“黄有财收下了加倍的定金，但这次，他脸上没了往日的市侩笑容，反而堆满了显而易见的为难。”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掌柜当时谨慎又畏惧的神情，“他说，年代实在太过久远，这且不论，最关键的是，明显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系统性地掩盖痕迹。他所知的几处可能存有相关记录的州县衙署、旧军府档案，不是莫名遭了水火，就是关键几页‘不慎’遗失。他直言，此事水深莫测，调查起来如同在茫茫大海里打捞一根特定的绣花针，不仅需要大量时间，更需要……远超我们最初预期的巨额钱财去打点各方关节，撬开那些可能知情却三缄其口的嘴。” 孙毅抬眼看向陆鸣，语气沉重：“不过，黄有财最终还是接下了。他说，既然接了大人的买卖，风声阁的信誉不容有失，他会动用最高级别的‘暗线’去查，但……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结果难料，且风险奇高。” 陆鸣静静地听着，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黄有财的反应，既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对手的谨慎与手段之老辣，远超他的预估，竟然连阳间凡尘的痕迹都清理得如此干净彻底，这背后所蕴含的能量与决心，令人心惊。 但这铺天盖地的掩盖，本身就如同黑夜中的烽火，更加确凿地印证了，那些被硬塞进阵亡名单的名字背后，必然隐藏着足以动摇某些根基的、绝不容许见于天日的秘密！ 沉默在耳室中蔓延，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良久，陆鸣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知道了。钱财不是问题，让他不必顾忌，放手去查。告诉他，我们要的不是确凿的罪证，哪怕是捕风捉影的线索，街头巷尾的流言，只要与那些名字有关，我都要知道。越详细越好。” 孙毅肃然应命：“是！” 孙毅退下后，陆鸣独自立于窗边，望着窗外那片永恒灰蒙的幽冥天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对手习惯于藏匿于阴影之中，行事如鬼魅般不留痕迹，那么他所能依仗的，便是比对方更耐心、更细致，用更隐蔽的方式，织一张更大的网，将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牢牢缠住，直至将其从最深沉的黑暗里，彻底拖拽出来。 他微微侧首，目光掠过值房内那道正在细心整理药笺的窈窕身影。 心中那份因前世记忆而生的沉重责任，与此刻并肩作战逐渐滋生的信任与依赖，悄然融合。 她，无疑将成为他应对这场漫长而危险的暗战中，最不可或缺的助力与最后的港湾。 前路幽暗，但并非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