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软钉子与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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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要参事处的灯火彻夜未熄。 次日清晨，当忘川河上的浓雾尚未散尽，孙毅已整理好一份详尽的调阅清单，深吸一口气，踏出了参事处大门，径直朝着判官殿东侧那片气势恢宏、却透着沉沉暮气的建筑群——功过司行去。 功过司档案房位于司衙深处，廊道幽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卷、魂力印记与淡淡防蛀药草混合的复杂气味，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令人窒息的官僚气息。 光线被浓稠的晦暗吞噬，只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挣扎着投下昏黄的光晕，光晕边缘模糊，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湮没。 一些特别陈旧的卷宗上，甚至栖息着以墨香和惰性魂力为食的“书蠹魂”，它们微弱的磷光在卷宗间缓缓流淌，如同这机构血脉中早已僵化的沉疴，更添了几分库房的诡异与沉沦。 接待孙毅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眼神却如同深潭般难以测度的老吏，姓王，司职档案房副主事。 “孙参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主事热情得过分，侧身引路，姿态谦卑，“您要调阅左副司近三年经手的特批卷宗好说，好说！都在丙字库房，卷帙浩繁，请您随我来。” 库房厚重的玄铁门吱呀呀打开，孙毅放眼望去，心头便是一沉。 只见眼前卷宗堆积如山，直抵屋顶，浩如烟海，几乎望不到尽头。 更令人头疼的是，架阁上的分类标识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卷宗堆放得杂乱无章，显然久未整理。 “哎呀，实在抱歉，”王主事一拍额头，面露十足的为难，“孙参事您也知道，近年司内事务繁杂，卷宗归档时恰逢几次内部调整，这编码序列嘛……就有些混乱了。左副司经办的事务又尤其庞杂，批文散见各处，若要一一找出符合您要求的，恐怕……” 他搓着手，一脸“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的诚恳，“要不，您先在此处……稍作品鉴下官再派几个得力的人手帮您慢慢翻找只是这效率嘛……唉！” 这分明是阳奉阴违，用海量的、无序的信息迷阵来淹没他，拖延时间！ 孙毅脸色铁青，强压住心头火气，正欲据理力争，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孙参事真是巧遇。” 来人是一位面容和善、身着轮回司司副袍服的中年人，与孙毅曾有数面之缘。 他看似随意地踱步近前，低声道：“孙兄新晋要职，锐意进取，欲厘清积弊，令人钦佩。不过……功过司水浑，左副司经办事务牵涉甚广，盘根错节。有些惯例，动之恐伤筋动骨，引得各司不安啊。依我看，不如先抓大放小，徐徐图之，何必急于一时，惹得同僚侧目，徒增阻力呢” 话语如春风拂面，意思却如寒冰刺骨。孙毅感到一种无形的、软绵绵却无比坚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脸上最后一丝礼节性的笑意彻底敛去，目光转向李司副，平静却带着判官笔般的锐利：“李司副关怀，孙某心领。然《判官殿新规细则》第七条写得明白，配合审查乃各司本职。至于‘积弊’二字，” 他语气微顿，目光扫过王主事，“《阴律》有载，‘消极履职，推诿塞责，其责同罪’。厘清积弊，正是为了地府长治久安，何来‘徒增阻力’一说” 他精准地抛出条款，随即转向王主事，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冷硬：“王主事，调阅卷宗乃分内之事，还请行个方便。若人手不足，我可在此等候，但今日必须拿到清单所列卷宗核心部分。若实在困难，我只好如实向陆处正禀报，请判官殿另行协调，并依规记录此次协作情况。” 他搬出了具体条款和可能记录在案的后果，虽显生硬，却是在这泥沼般的环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硬骨头。 王主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那李司副的眼神也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王主事终究不敢明着对抗上命和可能留下的污点记录，只得干笑两声：“孙参事言重了，配合，一定配合！您稍坐，我这就加派人手，尽快为您整理！”话虽如此，那“尽快”二字，却拖得意味深长。 几乎在孙毅踏入功过司档案房的同时，参事处内，秦昭面临的则是另一堵无形的墙。 他面前悬浮着数面光幕，其上流动着复杂的魂力波纹。 他正尝试通过常规渠道，接入地府官印魂力谱系核心数据库，以比对那枚异常批印的详细来源。 【权限不足。】冰冷的符文提示反复出现在光幕上。 【该数据库涉及阵法安防核心机密，需巡察司特批，判官殿附议，申请流程预计十五个工作日。】 常规路径被彻底堵死。 这并非故意刁难，而是森严等级制度下理所当然的结果，却同样让人寸步难行。 秦昭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关闭了申请界面。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气馁，仿佛早已料到如此。他转而调取了地府内部公开的、海量的低阶官吏日常批印样本数据库，这些数据无需高阶权限，数量庞大，犹如星辰沙数。 他没有进行盲目的比对。 首先，他根据那丝“蚀魂草”残留的微弱特征，在魂力层面构建了一个极其精密的抽象频谱模型。 随后，他将这个模型化为一个无形的“共鸣器”，将其投入那浩瀚的底层数据海洋之中。 霎时间，他身前成百上千的光屏化为了幽蓝的数据星海。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成千上万的数据微尘掠过，毫无反应。秦昭如同最老练的渔夫，心神与“共鸣器”融为一体，在无尽的虚无中耐心等待。 突然！ 一片隶属于“轮回司-往生科”的、最普通的低级吏员批印样本集群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微尘”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亮度虽弱，但那特有的频谱波动，与“蚀魂草”的残留特征产生了毋庸置疑的共鸣！ 秦昭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指尖轻点，瞬间将这颗“微尘”及其周边数据全部锁定、剥离、放大。 第一个异常点，捕获！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且耗费心力的过程，但他眼神专注，没有丝毫动摇。 参事处内，陆鸣面前的光幕上信息流转。代表孙毅的光点标记为“程序泥潭，施压中”，代表秦昭的则变为“技术壁垒，逆向筛查启动，已捕获初级异常信号”。 阻滞，本在意料之中。 但秦昭传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异常信号”，如同在漆黑的天幕上刺破的第一颗星。 陆鸣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节奏平稳。 对手的反应如此迅速且“合规”，恰恰证明了“凝魂墨”这条线，刺中了他们的痛处。 他非但不急，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阻力越大，说明方向越对。”他心中默念，将更多魂力注入对丙辰年妖乱核心卷宗的剖析中。他要在这僵局中，找到那个能引爆全局的炸点。 一边是笑脸相迎的推诿拖延，一边是冰冷规则下的沉默破壁。 参事处的第一场正面交锋，便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于不同的战场上，同时陷入了艰难而关键的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