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残碑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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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谷深处，寒风如刀，刮在脸上仿佛能削去一层皮肉。 萧云归指尖的残玉，终于触碰到了那座饱经风霜的断碑。 一瞬间，并非预想中的冰冷，而是一种仿佛触碰到温热血液的诡异之感。 嗡—— 一声低沉的鸣动，不似金石之音，反倒像是一头远古巨兽在喉间发出的沉重悲鸣。 断碑之上，原本模糊的刻痕骤然亮起，一道道血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其上流转的古老符文，竟与苏青竹那枚骨簪上的妖族古语如出一辙，透着一股苍凉而邪异的气息。 “碑……碑在哭。”一直沉默的小石头突然抱住脑袋，小小的身子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悲伤，“它的线断了，好多好多的线，都从它身上断掉了……连着好多好多的人。” 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碎石滚动声从不远处的石堆后传来。 苏青竹立刻警惕地将萧云归护在身后，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声音的源头。 一个身影缓步走出。 那是一个老僧，一身灰袍破烂不堪，被峡谷的罡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没有持禅杖，而是拄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每走一步，断剑戳在冻土上，都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光秃秃的额头正中，竟镶嵌着半块与萧云归手中一模一样的残玉，玉石的断口处闪烁着微弱的灵光，仿佛一颗看透世事的竖眼。 老僧的目光越过苏青竹，径直落在萧云归身上，浑浊的眼球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百年来，你是第三个能引动碑鸣的人。” 他自称为“残碑守者”，目光扫过萧云归手中的《斩我经》残卷，眼神变得复杂。 “世人皆以为《斩我经》是人族前辈为破境所创的无上功法，大错特错。” 老僧的声音在风中飘忽，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此经，非人族所创，乃是上古某位踏足轮回境的大能，为斩断自身与天地万物的因果链而留下的绝路。经文有云，斩过去我，斩现在我，斩未来我。可你想过没有，每斩一我，便少一段因；每少一段因，便多一步果。倘若斩尽三生，因果皆断，那你……还是你吗”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云归心头。 他一直以为“斩我”是斩去心魔，破除障壁，却从未想过，这竟是一条斩断自身存在的绝路！ 他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那不断出现在我识海中的未来之身……他究竟是谁” 老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直视他识海中那道狰狞的裂痕。 “他不是未来，他是你早已被斩去的‘果’。那道‘果’本该消散于天地，却因某种执念逆流而回，只为出现在你的‘因’面前，完成那一斩。” 他缓缓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指向断碑的背面。 那里，在无数风化的痕迹中，竟藏着一行极小、却又刻骨铭心的小字。 “斩我者，非为破障，实为换命。” 换命！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萧云归的脑海。 换谁的命 用谁的命去换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苏青竹突然上前一步。 她没有丝毫犹豫，抽出头上的白骨发簪，锋利的簪尖在白皙的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涌出，她却看也不看，直接将淌血的手掌按在了断碑之上。 “既然碑文同源，那便让我妖族之血，来问个究竟！” 嗡！！！ 断碑的悲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凄厉，血色纹路光芒大放，仿佛活了过来。 碑面之上，原有的图文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全新的、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动态图景！ 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阴气森森，有一口古井，井口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井的周围，竟矗立着九座与此地一模一样的断碑，形成一个诡异的环形阵法。 而在阵法中央，一柄古朴长剑倒插于地。 最让萧云归头皮发麻的，是井口之上，赫然站着两个萧云归！ 一个背负长剑，眼神坚毅，正是他如今的模样。 另一个，却孑然一身，手中无剑，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空洞的微笑，就那样静静地与背剑的自己对峙着。 苏青竹看到这幅景象，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失声喃喃：“这口井……轮回井……它在等你进去，它……也在等你出来。” “不！不对！”小石头突然尖叫起来，小手死死指着碑面上的影像，“那个没拿剑的……他的线是断的！彻底断了！他身上没有连着任何东西！他不是人，他……他是‘空’！” 萧云归双目猛地闭上，不再看那诡异的碑文。 他将所有心神沉入识海，那道熟悉的“未来之身”果然早已等候在那里。 “你若不信，可试斩我。”未来之身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好！” 萧云归心中一声怒喝，不再有任何迟疑。 既然你是我的“果”，是我未来的阻碍，那我便亲手将你斩除！ 心剑，起！ 识海之中，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意瞬间成形，带着决绝与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未来之身的心口——正是《斩我经》中的第一斩，“斩形我”！ 然而，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那未来之身竟不闪不避，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无，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那足以撕裂神魂的剑意，毫无阻碍地穿心而过！ 刹那间，天地俱静，风声、悲鸣声、心跳声……一切都消失了。 萧云归的识海并未因这一斩而变得清明，反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一幅幅被遗忘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七岁那年，冰天雪地，他衣衫褴褛地跪在青霄山门前，三天三夜，额头早已磕得血肉模糊。 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也就是他后来的师尊，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叹息着将一枚温润的玉佩亲手为他戴上。 那玉佩，正是他手中这枚残玉的本体！ 而就在师尊为他戴上玉佩的那一刻，一个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那不是师尊的声音，而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七岁的他，对着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许下的誓言。 “去走一条……我没有走过的路。” 与此同时，那被剑意穿心的“未来之身”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与记忆中那个稚嫩的童音重叠在一起，在萧云归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你忘了，那一日，你也曾对我说：‘去走一条我没有走过的路’。” 轰隆！ 真相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萧云归的灵魂深处炸开！ 未来之身……根本不是来自未来！ 他是“过去的我”！ 是那个跪在山门前的、最纯粹、最执着的我，被师尊以无上神通和剑灵封印，从我的生命中剥离出来，逆流了时间，化作一道执念之身！ 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出现，引导“现在的我”，坚定不移地走上“斩我”这条路！ 每一次所谓的顿悟，每一次识海中的对决，都是过去的自己，在亲手割舍掉一段段记忆，一件件执着，只为了让那最初的“因”，结出唯一的“果”！ 我不是在被拯救…… 萧云归猛然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与悲凉涌上心头。 我是在被“完成”！ 就在峡谷内风云变幻之际，谷外的风雪中，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正是青霄司副使，陆无咎。 他奉命追查萧云归的踪迹，手中紧紧握着半枚与萧云归那块材质完全相同的青霄玉佩。 他本欲立刻上报宗门，目光却无意间瞥见了谷内那座光芒大放的断碑。 当看清碑面上那幅“双影对峙图”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剧烈收缩。 一段尘封多年的师尊密令，如同烙印般在他脑海中浮现：“若云归活至北境，见轮回碑影，立毁此卷，断其前路……否则，他将不再是他，而是那柄剑的钥匙，为天下苍生……带来浩劫。” 陆无咎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又看了一眼谷内那个似乎陷入某种顿悟的萧云归，眼神变幻不定，挣扎了数息。 最终，他一言不发，默默地将那半枚足以改变一切的玉佩，深深地塞进了脚下的积雪之中，转身，决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峡谷内，光芒散尽，碑文隐去。 残碑守者望着眼神已经彻底改变的萧云归，沙哑地开口，仿佛是最后的审判：“你已知真相，可还敢……继续走下去” 萧云归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断碑，望向远处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寒鸦堡轮廓。 他的脸上没有了迷茫，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与决然。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风雪为之凝滞。 “既然命是假的，那我就……自己写一个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对他决心的回应，那座矗立了千百年的巨大断碑，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中，断碑原本矗立的地方，赫然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口，一道由青石铺就的台阶，蜿蜒着向下延伸，直通地底深处——那正是寒鸦堡真正的核心所在。 石阶幽深，森然的寒气如活物般扑面而来，刺骨锥心。 萧云归握紧了手中的残玉，没有丝毫犹豫，迈步向前。 每一步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