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若出剑,同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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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剑池畔,热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萧云归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足下青铜剑环便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这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刻刀,精准地在他怀中层层叠叠的净剑符上划过。 嗤啦! 又一枚黄符应声而裂,化作飞灰,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三十六步,三十六声剑鸣,三十六道符箓碎裂。 一直盘坐于锻炉前,双目紧闭,宛若磐石的白袍客,终于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其中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仿佛燃尽一切情感后留下的灰烬。 “你……持妖物残玉,岂配踏我清炉之地!”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如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焚心锻骨的炽烈恨意。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焚心”巨锤猛然抬起,没有砸向萧云归,而是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轰——! 坚硬的青石地面瞬间龟裂,一道肉眼可见的赤色火浪以落锤点为中心,轰然席卷开来! 火浪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地面焦黑。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火浪翻涌,插在锻剑池四周的三十六口肃杀古剑,竟齐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冲天而起! 三十六道流光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剑尖齐齐对准了萧云归,森然的剑气瞬间将他锁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绞杀成一滩血肉! “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划破了剑鸣与火啸,不是来自萧云归,而是角落里那个一直默默扫地的灰奴儿。 他猛地扔掉扫帚,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痛苦地跪倒在地,浑身剧烈抽搐。 万剑共鸣,三十六口肃杀古剑的悲鸣与愤怒,竟在他识海深处唤醒了一段被尘封的噩梦。 那尖锐的剑鸣扭曲、重叠,最终汇成了一句他二十年来夜夜惊醒的低语,一声绝望的哀求: “放我出去……师兄……求你……” 这声音幽怨、凄切,带着无尽的血与泪。 “灰奴儿!” 一声惊呼,内堂的帘子被猛地掀开,红炉娘踉跄着冲了出来。 她的目光没有去看那毁天灭地的剑阵,也没有去看暴怒的丈夫,而是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萧云归怀中,那枚从碎裂符箓中显露出一角的、温润而诡异的残玉。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冲到一旁的灰堆前,伸出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写下了一行字。 那一行字,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 【那是……封印剑灵的钥匙。】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炉灰堆里,一个更加凄惨的身影挣扎着爬了出来。 是那个被割去舌头的断舌僧! 他浑身被炉灰覆盖,脸上、手上满是新旧交错的血污。 他看了一眼空中的剑阵,又看了一眼跪地惨嚎的灰奴儿,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一言不发,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指,就在红炉娘写下的那行字旁边,飞快地描绘起来。 他画得极快,线条凌乱却又精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在血与灰的交织下迅速成型。 画面中,是一座宏伟地宫的门前。 一个与白袍客身形极为相似的青年,正双膝跪地,背上长剑紧缚鞘中,双手死死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在他的面前,一名执法长老手持宗门法令,面带冷笑,眼神轻蔑而残忍。 而在青年身后,是一座巨大的玄铁囚笼。 囚笼内,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老者——他们的师尊,正用头颅疯狂地撞击着栏杆,发出无声的嘶吼,眼中尽是催促与决绝。 画面的最后,断舌僧用指尖的鲜血,在图末写下了一行字,那字迹扭曲,仿佛带着无尽的血泪与不甘。 【你若出剑,同诛。】 “噗通”一声,红炉娘瘫坐在地,看着那幅血图,再看着自己丈夫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她捂着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不是不救,他不是背叛师门,他不是懦夫! 他只是……只是信了那句“忍即护”的鬼话! 他以为自己的隐忍,可以换来师尊的一线生机! 所有人都以为他见死不救,却无人知晓,他跪在那里,承受的是比万剑穿心更甚的煎熬! 锻剑池的另一侧,那个一直被当做痴儿的哑锤儿,似乎也被这股悲愤的气氛所感染。 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锻台前,捡起一块废铁,举起了小小的铁锤。 “当……当……当……” 敲击声响起,起初杂乱无章,但渐渐地,那节奏竟变得古拙而沉凝,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一声长,两声短,再接一记重锤,竟与名震天下的《青霄剑诀》起手剑势的呼吸与发力节奏,别无二致! 萧云归的目光猛然一凝! 他瞬间顿悟! 这孩子不是天生痴傻,他是被人用无上手法封禁了神识,只留下了最深刻的身体本能! 而这本能,就是锻剑,就是《青霄剑诀》! 萧云归身形一晃,竟无视了头顶悬着的三十六口杀伐之剑,一步跨到了哑锤儿身边。 他没有去碰那孩子,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锤柄,用一种近乎催眠的低沉嗓音问道: “你还记得……归一式吗” “当啷!” 哑锤儿手中的铁锤应声落地。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常年浑浊空洞的眼睛里,竟破天荒地闪过了一丝极为短暂的清明! “竖子!尔敢!” 这一幕,彻底引爆了白袍客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与恐慌! 他最不愿被人触碰的秘密,他用二十年时光构筑的谎言壁垒,正在被这个外来者一层层地无情撕开! “给我焚尽这世间一切污秽!” 白袍客状若疯魔,焚心巨锤高高举起,对着地面连砸九次!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九道火浪冲天而起,汇聚成一条巨大的火焰巨龙,咆哮着席卷半空,不再是威慑,而是要将萧云归,连同那些“不洁”的记忆和“污秽”的人,一同焚烧殆尽!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萧云归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反手抽出背后的“归一”剑,看也不看那扑面而来的火龙,猛地将剑插入了锻剑池的中心! 池水瞬间沸腾! “以我之血,断尔等虚妄之誓!” 萧云归口中念念有词,运转的并非任何御敌剑诀,而是《斩我经》中最为霸道的断誓之章! 此经,斩的不是敌人,斩的是执念,是心魔,是这世间一切虚假的誓言与束缚! 他对着池底无数沉睡的古剑,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 “醒来!你们不是被囚禁的凶器,你们是守墓人!守护的,是二十年前被掩盖的真相!” 嗡——!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呼唤,整个锻剑池底,成百上千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剑,在这一刻,齐齐发出了震彻云霄的剑鸣! 刹那间,一道难以言喻的浩瀚青光自池底冲天而起,瞬间击穿了那条不可一世的火焰巨龙! 青光在半空中猛然炸开,如水波般扩散,竟投射出了一副无比清晰的立体影像——那正是二十年前,地宫门前的最后一幕! 影像中,一切都与断舌僧所画无异。 白袍客跪在地上,双手按剑,痛苦地闭着双眼。 执法长老冷笑持令。 唯一的不同,也是最致命的不同,在于囚笼之中! 影像里的师尊,并非在嘶吼求救,而是在弟子跪下的那一刻,他没有再看弟子一眼,而是引颈长啸,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催动了地宫深处的上古剑阵,将自己与暴走的万千剑灵,一同封印! 他,是独自引剑封灵! 他用自己的死,换取了弟子的生,以及整个宗门的安宁! 真相大白于天下! 白袍客怔怔地立在原地,高举的焚心巨锤再也无法挥落,最终“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烟尘。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一尊石像。 识海深处,那个属于未来之身的冰冷低语,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嘲弄: “看清了吗他不是凶手……你,是共犯。” 萧云归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望向他,一字一句,如重锤般敲在他的心上: “你这二十年来焚烧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罪孽。” “是你当年……不敢拔出的那把剑。” 风起,吹散了漫天灰烬。 锻剑池中央,那块矗立了百年,刻满了密密麻麻“净剑律”的巨大石碑,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一道细微的裂缝,悄然出现在石碑的正中央,并开始如蛛网般,无声地蔓延开来。 旧的秩序,正在崩塌。 一片死寂之中,红炉娘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眼神中不再有悲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 她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丈夫,又看了一眼那道正在扩大的裂痕,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一言不发,转身走回了常年无人踏足的锻炉最深处,那片被烟火熏得最黑的角落。 她的脚步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上的灰烬,也踏碎了二十年的隐忍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