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斩的，是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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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乍起，却并未如断眉客所预料的那般，斩向代表血海深仇的“仇”字碑，也未曾斩向束缚他一生的“恩”字碑，更没有选择斩断过去的“我”字碑。 那一道剑光，清冷如九天寒月，却又带着一股焚尽万物的决绝，横着掠过。 其锋芒所向，竟是三座石碑下方的共同基座！ 《斩我经》最终式——斩形我无择！ 此式真意，非是在三者中择一而斩，而是要斩断那“必须选择”的执念本身！ 为何道途非此即彼 为何人生必有取舍 我之道，便是无须再选！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巨响，三座镇魔峰顶千年的石碑，竟在同一瞬间剧烈震颤起来。 碑面上，那些深刻入骨的古老符文，如同凝固的血泪，竟开始一道道剥落、滑下。 “仇”字碑上，那道曾一剑倾城的白袍客残影，此刻仰天发出一声不甘而解脱的长啸，轰然消散。 “恩”字碑上，苏青竹的名字微光闪烁，温柔如昔，却不再是枷锁，而是一缕纯粹的怀念。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座“我”字碑。 它自始至终空无一物，此刻却首次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那是一个七岁孩童的模样，正是当年的萧云归，他正孤独地站在一口枯井旁，颤抖着伸出小手，似乎想要触摸井中冰冷的倒影。 “噗！” 断眉客如遭雷击，猛地向后暴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踩出蛛网般的裂纹。 他视若性命的律刑刀“哐当”一声脱手落地，铁网面具下，一双眼睛瞬间被血丝充满，状若疯狂：“你……你竟敢不选！不历刑罚，不成道果！无罚之道，岂能成道！” 他嘶吼着，双手疯狂结印，试图重新启动这镇压了九百位试炼者的肃杀大阵。 然而，他惊骇地发现，环绕在峰顶的三十六道肃剑符，早已在那一剑之下尽数断裂。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片片灰白的飞灰，如同为旧时代的规则降下了一场葬雪。 风葬僧双手合十，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低声诵道：“阿弥陀佛。道不在两端，而在破执。” 就在此时，一直蜷缩在角落的灰奴儿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扑向那座“我”字碑。 她的小手紧紧贴在冰冷的碑面上，身体剧烈颤抖，嘴唇飞快地翕动着，用她那无声的唇语，向萧云归传递着一个令人心碎的讯息：“他在……哭……那个孩子……在求你别走。” 一道身影自“我”字碑后缓缓步出。 那是三十年如一日描摹碑文的哑心僧。 他手中那支饱蘸心血的狼毫笔“啪嗒”一声坠地，滚落在旁的宣纸上，只浸染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字——“痛”。 他守碑三十载，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此刻却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锈的味道：“我守碑三十载，亲眼见过九百九十九人在此试心——唯你，不选！” “嘎——嘎——！” 尖锐刺耳的鸣叫声撕裂长空，峰顶上空盘旋的鸣骨鸟群仿佛嗅到了最美味的执念，化作一片黑压压的死亡之云，疯狂扑下，目标直指萧云归因斩断执念而显化的七岁残影。 它们要将这最后的念想，啃噬得一干二净！ 然而，不等它们靠近，萧云归手中那枚归一剑残片上，一道血色莲花纹路骤然亮起，发出一圈无形的血色涟漪。 “嗡！” 只一震，那成百上千只凶戾的鸣骨鸟，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在空中尽数化为齑粉，如黑色的尘埃般簌簌飘落。 识海深处，那道始终高高在上、仿佛执掌一切的未来之身残影，第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与错愕：“你……你竟真敢斩掉那‘必须斩’的念头” 话音未落，整座镇魔峰，不，是整片山脉，都开始轰然震动！ 峰底最深处，一道纯净到极致的透明灵胎，破开万丈岩层，缓缓升起。 那灵胎不过婴儿大小，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世间最纯粹的剑意凝聚而成。 它缓缓睁开一只眼睛，仅仅是一只眼，便倒映出天地万象。 它的目光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死死盯住萧云归手中的归一剑残片，发出一声既像婴儿啼哭，又似万剑齐鸣的奇异声响。 剑胎儿！ 传说中以天地为洪炉，以万灵剑意为薪柴，才能孕育出的无上剑道圣物！ “噗通！” 断眉客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铁网面具下，滚烫的泪水混杂着眼角渗出的血水，狼狈地流淌下来。 “我……我也想不选……我也想不选啊……”他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可律令如刀，它剜去了我的眉毛，也剜去了我的心！若无刑罚，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他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律刑刀。 但这一次，他没有指向萧云归，而是猛地翻转手腕，将锋利的刀尖狠狠刺向自己的肩胛骨！ 一道血光迸现。 然而，刀尖在离他皮肉尚有寸许时，便再也无法寸进。 萧云归不知何时已踏前一步，伸出手中残剑，以厚重的剑脊，轻轻压住了断眉客的刀锋。 他的动作很轻，却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不是在恪守律令，”萧云归看着他血红的双眼，声音平静而锐利，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对方最深的伪装，“你只是……害怕自己不再疼痛。” 断眉客浑身一僵，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律刑刀再次从手中滑落。 与此同时，那新生的剑胎儿飘然来到萧云归面前，它好奇地伸出小小的、晶莹的手，轻轻触碰在萧云归的心口。 刹那间，萧云归的识海一片清明，宛如被擦拭干净的镜面。 镜中，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那是他九百世轮回的缩影。 他看到自己有一世为了复仇，杀得天崩地裂，最终引来天谴，化为魔头；又有一世为了拯救苍生，耗尽心血，却因一念之差，堕入无间地狱。 每一次，每一次的失败，都源于那份“必须复仇”或“必须救世”的极端执念。 原来，所谓的仇与恩，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选择任何一个，都只会让他重蹈覆辙。 “我不斩碑，”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剑胎儿说，又像是在对识海中的未来之身宣告，“我斩的，是执念。”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神光暴涨。 剑光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选择，而是彻底的破灭！ “轰——！轰——！轰——！” 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成一片，三座屹立千年的石碑，在这一剑之下，轰然崩碎！ 它们没有化为普通的碎石，而是爆散成亿万道细碎如尘的光之碎片，每一片都蕴含着精纯无比的“仇”、“恩”、“我”的本源意念。 识海中，那道未来之身残影，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彻底化为了骇然。 峰顶之上，狂风骤歇，万籁俱寂。 那亿万道碑文碎片并未四散飞逸，而是如同受到了某种无上意志的牵引，悬停在半空之中，缓缓旋转，光芒流转，宛如一片璀璨的星河。 每一粒光尘，都开始嗡嗡作响，释放出无比锋锐的剑意。 萧云归静立于这片剑意星河的中央，衣袂无风自动。 他缓缓松开手，那枚饱饮了三碑本源的归一剑残片，自行飘浮至他身前，血莲纹路明灭不定，仿佛一颗即将搏动的心脏。 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怖气息，正在以他和残剑为中心，疯狂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