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外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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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局与暗流，暂时被一道紧急调令打破。顾清翰需赴上海参加一个为期数日的华东地区文化教育工作协调会议。行程仓促，却意外地给了两人一个短暂抽离当下困境的喘息之机。他们没有声张，悄无声息地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当熟悉的、带着黄浦江水汽和都市喧嚣的风扑面而来时，两人都有片刻的恍惚。上海，这座承载了他们太多生死记忆、爱恨纠缠的城市，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姿态，迎接了他们的归来。高楼依旧，钟声如昔，但街面巡逻的士兵换成了新的制服，墙壁上刷着新的标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百废待兴的躁动与希望。 会议日程紧凑，顾清翰大部分时间埋首于会场和文件。陆震云则像一道影子，沉默地跟在左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接近顾清翰的人。他们下榻的旅馆离外滩不远。会议结束后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华灯初上，两人默契地避开了人群，漫步走向了外滩。 黄浦江风猎猎，比广州的风更烈，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味和深秋的寒意，吹得人衣袂翻飞。江面上，往来船只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与对岸浦东零星亮起的灯火交织成一幅破碎的夜景。这里曾是他们无数次秘密接头、传递情报、也曾生死搏杀的地方。每一块砖石，仿佛都烙印着过往的惊心动魄。 顾清翰穿着单薄的会议正装，江风一吹，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他停在一处人少的栏杆前，望着脚下浑浊汹涌的江水，目光有些悠远。八年浴血，半生飘零，最终又回到了这起点之地，心中百感交集。 忽然，肩头一沉，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厚重大衣披在了他身上。是陆震云一直搭在臂弯的那件旧呢子大衣。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裹紧。顾清翰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温暖的衣领，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心中那点因寒风而起的瑟缩，瞬间被熨帖平复。 陆震云站到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不是一个并肩而立的姿态，而是一个习惯性的、带着守护意味的角度。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同样投向江面，但眼神锐利，更像是在审视着周围的环境，如同过去无数次在执行任务前观察地形。他的侧脸在江风灯影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冷硬和沉默。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风声、水声、远处的市声在耳边回荡。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并未因离开广州而消散，反而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变得更加具体。 许久，顾清翰望着江心一艘鸣着汽笛、缓缓驶向吴淞口的货轮，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几乎被风吹散，但字句清晰地落入陆震云耳中： “震云，”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着用词，“如果……这次回去，情况真的无法转圜，需要……离开呢”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惊慌，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但“离开”两个字，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心湖。离开哪里如何离开离开后又去往何方这些问题背后，是放弃现有的一切，是再次踏入未知的漂泊，是前路未卜的艰险。 陆震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插在口袋里的手悄然握紧。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锁定在江面上，但眼神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波澜。离开意味着放弃顾清翰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位置，放弃这片他们用血和命换来的土地，重新回到那种刀头舔血、隐姓埋名的日子他不在乎自己，但他无法想象顾清翰要再次承受这些。 沉默了几秒，江风卷起顾清翰额前的发丝。陆震云忽然动了。他侧过身，不再是守护的姿态，而是直面顾清翰。然后，他伸出右手，不是牵手，而是有力地、坚定地揽住了顾清翰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动作有些突兀，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在触碰到的瞬间，透出一种笨拙的温柔。 大衣下，顾清翰单薄的身体微微一颤，但没有挣脱。 陆震云低下头，下巴几乎要碰到顾清翰的额角，灼热的气息混着烟草味，拂过他的皮肤。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贴着顾清翰的耳畔响起，每个字都像砸在实处，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野蛮的承诺： “天涯海角，”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彼此融为一体，“跟你。” 四个字，简短，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却重逾千斤。它抛开了所有现实的考量，政治的倾轧，未来的艰险，只剩下最原始、也最坚定的选择——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顾清翰闭上眼，将脸微微埋进陆震云肩头厚重的大衣布料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外滩的灯火在眼皮外模糊成一片光晕。江风依旧寒冷，但被拥住的怀抱却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