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咖啡馆的旧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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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淡蓝色羊绒围巾，最终还是被小溪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折叠整齐，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脖颈间骤然失去那份温暖的包裹，微凉的空气侵袭而来，让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但心里那种被无形之物束缚的滞涩感，却似乎随之减轻了些许。 顾言琛将她这一连串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目光在她空荡荡的颈间停留了一瞬，眸色微沉，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他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他没有说去哪里，小溪也没有问。只是任由他牵着自己，穿过依旧熙攘的人群，拐过几个熟悉的街角。当那家有着墨绿色窗框和暖黄色灯光的咖啡馆映入眼帘时，小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是这里。 “旧时光”咖啡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顾言琛侧头看她，昏黄的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怀念与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光芒。“进去坐坐”他轻声问，语气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征询。 小溪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她没想到他会带她回到这里。 推开沉重的木门，门楣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一如当初。咖啡馆内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和甜点的暖甜气息。格局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角落里多了几盆茂盛的绿植。 他们的运气很好，第一次见面时坐的那个靠窗的、相对僻静的位置，此刻正好空着。那张铺着米白色桌布的小圆桌，那两把墨绿色的丝绒扶手椅，仿佛被时光遗忘，静静地等候在原地。 顾言琛很自然地牵着她走过去，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待她坐下后，自己才在她对面落座。这个位置，能看到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也能看到咖啡馆内大部分的光景。 “两位需要点什么”年轻的侍应生拿着菜单走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顾言琛甚至没有看菜单，直接开口，声音平稳而熟稔：“一杯热可可，加双倍奶油。一杯手冲耶加雪菲。”说完，他才抬眼看向小溪，眼神温柔，“还是热可可，对吗” 小溪的心又是轻轻一颤。他还记得。记得她喜欢热可可，记得她要加双倍奶油。这种被珍视地放在心上的感觉，像细小的暖流，试图驱散她心底不断弥漫的寒意。她点了点头，“嗯。” 侍应生记下，礼貌地离开。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也柔和了他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他靠在椅背上，目光缓缓扫过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眼神里带着一种悠远的、仿佛穿透时光的怀念。 “还记得吗”他忽然开口，视线转回到她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真实的笑容，“第一次在这里，你紧张得打翻了水杯。” 猝不及防被提及初见的糗事，小溪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那么久的事了，你还提！” 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和泛红的脸颊，顾言琛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些许的阴霾，让他看起来像是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时，那个虽然沉稳，却偶尔会流露出促狭一面的年轻人。 “怎么不能提”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孩怎么这么可爱，冒冒失失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的话语低沉而带着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甜蜜回忆，随着他的话语，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她记得他当时如何沉稳地帮她扶住杯子，如何自然地递过纸巾，那双深邃的眼眸第一次落在她身上时，带着怎样一种让她心跳失序的专注。 气氛变得温馨而缱绻，仿佛时光真的倒流回了那个秋日的下午，一切纷扰都还未发生，只有初见的悸动和逐渐升温的好感。小溪甚至暂时忘记了围巾的重量，忘记了那些令人不安的拍照，沉浸在这份被刻意营造出的、带着怀旧气息的宁静里。 侍应生适时地送来了饮品。她的热可可上，堆着蓬松如云朵般的雪白奶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他的黑咖啡则色泽深邃，氤氲着带着果酸气的独特芬芳。 他细心地将她那杯热可可往她面前推了推，又递过来一根小巧的搅拌勺。“小心烫。”他叮嘱道，语气自然。 小溪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浓稠的热可可，看着奶油慢慢与深褐色的液体融合。她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甜腻温暖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顺着食道滑下，暖意蔓延，让她因为不安而有些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温。 她低头小口喝着可可，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顾言琛没有动他那杯咖啡，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同窗外静谧的夜色，深沉而专注。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只是松弛地搭在那里，仿佛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偷来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突兀的、嗡嗡震动的手机声，像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划破了这温馨的假象。 声音来自顾言琛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几乎是震动响起的瞬间，小溪清晰地看到，顾言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脸上那抹刚刚浮现不久的、带着怀念的柔和笑意，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意识的、近乎戒备的紧绷。 他的目光迅速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不断闪烁、震动的手机屏幕上。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因为角度的关系，小溪看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可以置之不理的来电。 顾言琛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只是极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没有立刻接起，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那嗡嗡声在安静的角落里固执地回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小溪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微微用力。她看着他没有动作，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拨动，发出刺耳的颤音。她下意识地停止了喝可可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终于，在铃声即将响彻第七声，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顾言琛伸出了手。他的动作看起来依旧沉稳，但小溪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拿起手机时，那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迟疑。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他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与他刚才和她说话时的温柔判若两人。 他没有离开座位，就坐在那里接听了电话。这使得小溪即使不想偷听，也无法完全避开那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对话。 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偶尔会发出一两个简短的音节。“嗯。”“我知道。”“后续呢”……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静，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但小溪的注意力，却完全被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所吸引。 他听着电话，目光落在桌面的某个虚无处，眼神锐利而专注，像是在快速分析着对方传递过来的信息。他的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虽然他没有流露出愤怒或者焦躁，但那种全神贯注、如临大敌般的凝重，却比他任何一次外露的情绪，都更让小溪感到心惊。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工作小问题”。 她看着他接电话时冷峻的侧脸，看着他那双此刻深沉如海、看不见底的眼眸，心脏一点点地沉下去。刚才热可可带来的暖意，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指尖传来的、杯壁逐渐冷却的冰凉。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通电话而变得稀薄、凝滞。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旁人低语的交谈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他低沉而克制的声音，和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大概只有三四分钟。但对小溪来说，却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顾言琛最后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处理。”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却没有立刻放下，拇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摩挲了两下，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来自电话那端的、无形的压力。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让人无法窥探分毫。 过了几秒钟，或许只有一秒，他才像是终于调整好状态，缓缓抬起头，看向小溪。 在对上她目光的刹那，他脸上那种冰冷的、凝重的神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放缓的柔和。他甚至努力牵动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没事，”他重新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盖在她放在杯子旁、有些冰凉的手背上，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个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人不是他，“工作上的一个小问题，有点急，需要我回去看一下。” 他的掌心，依旧宽厚，依旧干燥。 可是，小溪却清晰地感觉到，那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温度，似乎没有刚才牵着她走在街上时那么温暖了。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和他话语里那份刻意的轻描淡写一样，无法真正地暖到人心。 她看着他努力伪装平静的脸，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一闪而过的疲惫和凝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发疼。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小问题”需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嗯，那你先去忙吧。” 她的顺从和理解，似乎让顾言琛松了口气，但那口气松得并不彻底，反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无奈。他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才松开，站起身。 “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小溪也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帆布包，将那条折叠好的围巾更紧地往包里塞了塞，“这里离学校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快去处理事情吧。” 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短短几分钟内，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的情绪，来理清心头那越聚越浓的不安。 顾言琛看着她低垂的眼睑和紧抿的嘴唇，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坚持。“好，那你到了给我发个信息。”他拿起自己几乎没动过的咖啡，一饮而尽，仿佛那残余的苦涩能提神醒脑。 “嗯。”小溪应着，率先转身，向咖啡馆门口走去。 风铃声再次响起，她推门而出，将咖啡馆内温暖的空气和那令人窒息的凝重，一同关在了身后。室外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顾言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过街角，消失在视线之外。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色深沉，路灯孤寂。她反复回想着他接电话时那凝重的眼神，和他掌心那不同以往的微凉温度。 “工作上的小问题。” 他真的，还能骗得了她吗 那个电话，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早已超出了“小问题”的范畴。它更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预示着一场她无法逃避、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的风暴，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而他们之间那份看似牢固的感情，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她不知道。只能抱着微弱的希望，祈祷那通电话，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尽管，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个拙劣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