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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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踩在通往宿舍楼的石板路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林小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和感觉都在那个湖畔的拥抱和那个滚烫的额吻中被彻底抽空了。冷风刮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早已一片冰湿。 宿舍楼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又像是一种讽刺的邀请，邀请她回到一个已经没有了他的世界。她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面透出苏晓晴和李萌活动的身影，她们的世界依旧完整，而她的，已经崩塌。 在推门进去的前一秒，她停下脚步，用手背狠狠地、反复地擦拭着脸颊，直到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然后用力扯动嘴角，练习着一个看似自然的弧度。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晓晴她们看到自己彻底崩溃的样子。 “小溪你回来啦”苏晓晴听到开门声，从床上探出头，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李萌也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关切地望过来。 “嗯。”小溪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平稳。她低着头，假装换鞋，避开她们的目光，“有点累，我先洗漱了。” 她快步走进卫生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外面，苏晓晴和李萌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默契地没有再出声询问。 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哭声。细密的疼痛从手背传来，混合着心底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冰冷的瓷砖寒意透过薄薄的裤料侵入四肢百骸。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晓晴和李萌似乎已经睡下，或者，是体贴地给她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她挣扎着站起身，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刺骨的冰凉暂时麻痹了红肿的眼皮和灼热的神经。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睛肿得像核桃，嘴角那块被她自己咬出的牙印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残破的美感。 走出卫生间，宿舍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苏晓晴面朝里躺着，似乎睡着了，但小溪知道，她很可能醒着。李萌的床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小溪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拉上了床帘，将自己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私密的空间里。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像一块厚重的绒布，包裹住她所有的脆弱。 然而，黑暗中，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隔壁宿舍隐约的谈笑声，甚至自己心脏在寂静中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但这些声音，都无法掩盖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如同魔咒般的声音—— “别忘了……等我。” 他的声音，那么沙哑，那么痛苦，又那么卑微，带着血泪的重量，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回响。还有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饱含绝望和祈求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她的视网膜上，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猛地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这些声音和画面，但它们却无孔不入，反而在绝对的黑暗和密闭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咄咄逼人。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就这样安静地躺着，等待着黎明到来，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将他从她生命中剥离的时刻。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她悄悄地、几乎是颤抖着，从床上坐起身，伸手在床底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略带灰尘的、硬质的纸盒边缘。她的动作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是她的“宝藏盒”。一个她用来珍藏所有关于顾言琛、关于他们这两年点点滴滴的盒子。 以前，每次打开它，心里都像是溢满了蜜糖，带着羞涩的、甜蜜的雀跃。而此刻，她知道，打开它，无异于亲手拿起一把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地凌迟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需要这些“物证”，需要这些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物件，来证明那两年的美好和幸福不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梦境，来感受那份曾经真实存在过、如今却即将逝去的温暖。哪怕这个过程会痛彻心扉。 她将盒子抱上床，放在膝头。台灯的光线透过床帘的缝隙，在盒子上投下微弱的光晕。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然后，颤抖着手指，掀开了盒盖。 一股混合着纸张、油墨和淡淡干花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拉回了过去的时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微微泛黄、边缘有些卷曲的电影票根。最上面一张，是他们看的第一场电影，一部无聊的爱情片，他却看得认真，在男女主角接吻时，偷偷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她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如鼓，手心沁出细汗，屏幕上的光影变幻，都不及他侧脸轮廓的万分之一迷人。 她拿起那张票根，冰凉的纸张触感却仿佛带着当时影厅里空调的温度和他掌心的灼热。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印刷字迹，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票根上晕开一小团湿润的痕迹。 下面压着的，是去游乐园的门票。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她非要坐最刺激的过山车，他明明不喜欢，却还是陪她去了。下来后，她兴奋地小脸通红，他却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问她：“还想玩什么我陪你。” 她当时笑着指着旋转木马，说他需要缓一缓。那张他坐在色彩斑斓的木马上，表情略显僵硬却依旧帅气的照片，此刻正躺在票根下面。她拿起照片，看着他紧绷的嘴角，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更多的眼泪砸落在相纸光亮的表面上。 还有一叠他写给她的小纸条。有些是夹在书里的，有些是趁她不注意塞进她书包的。字迹遒劲有力，内容却时而幼稚，时而深情。 “下午开会，不能来接你下课了，记得吃晚饭。”——后面画了个哭脸。 “今天看到一条裙子，觉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后面附了张店铺名片。 “林小溪，我想你了。”——简简单单，却让她当时抱着纸条在床上打滚。 “遇见你，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这是她生日时，他写在卡片上的。 每一张纸条，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一扇记忆的闸门，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当时的心动与甜蜜，如同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她一张张地看着，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书写时的温度和情意。心痛得像要被撕裂，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盒子里还有一起抓娃娃换来的、丑得可爱的小挂件；有他出差回来带给她的、造型奇特的贝壳；有他们第一次短途旅行时，在古镇买的、刻着两人名字缩写的木牌；甚至还有他偶尔抽烟时，习惯性用的那个牌子的、空了的火柴盒…… 每一样东西，都微不足道，却都承载着一段独一无二的回忆，一个只有他们懂的瞬间。它们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曾经是她最珍贵的财富，此刻却变成了最残忍的刑具。 她拿起那个木牌，冰凉的木质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上面并排刻着的“g&l”，曾经是她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联结，此刻看来，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她仿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个木牌会被尘封，会褪色，最终像他们的感情一样，被遗忘在某个角落。 还有他送的那对耳钉，大嫂文婧亲手为她戴上的、象征着认可和祝福的耳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今晚去见他的时候，她特意摘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一种无言的抗议，或许是不想戴着这份已经变质的“祝福”与他告别。 她将耳钉从柔软的内衬里取出，铂金和钻石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冰冷的光芒。这光芒曾经让她觉得无比温暖和安心，此刻却只感到刺眼和沉重。这份来自他家族的“认可”，最终成了压垮他们的、最重的一块巨石。 她一件件地拿起，又一件件地放下。动作缓慢而机械，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心口的疼痛不再尖锐，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闷的、持续的、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钝痛，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直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是在怀念，而是在进行一次彻底的、血淋淋的告别仪式。与这些物件告别，与它们所代表的每一个甜蜜瞬间告别，与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的自己告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合上了盒盖，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也将那段过往，彻底封存。 她抱着冰冷的盒子，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她知道，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无情地向着那个既定的终点逼近。 她睁大眼睛，望着床帘顶部模糊的黑暗，毫无睡意。大脑因为过度悲伤和回忆而变得异常清醒，同时又一片混乱。她想起顾言琛在雨夜中狼狈却坚定的身影，想起他在大哥家维护她时的勇敢，想起他在湖边第一次牵她手时的小心翼翼，也想起他接到家族电话时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想起他最后那句“等我”时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 恨他吗 好像恨不起来。他同样身不由己，同样在挣扎，甚至可能比她更痛苦。 怨命运吗 似乎也无济于事。门第之见，家族利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那她呢她该怎么办 等他吗 像他说的那样，等三年可是，三年之后呢家族的阻碍就会消失吗他就能拥有足够对抗一切的力量吗还是……这只是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慰，一个遥不可及的、用来麻痹彼此疼痛的幻梦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滚、撕扯，找不到出口。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床上这个蜷缩着的、被悲伤浸透的躯壳。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她听到宿舍楼里彻底安静下来，听到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报凌晨三点的钟声，听到窗外风声渐歇，万籁俱寂。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中，她的内心却在经历着最剧烈的风暴。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个独处的、漫长的黑夜里，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疼痛和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睁着眼睛躺了多久，直到感觉眼睛干涩刺痛，全身的肌肉都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僵硬酸痛。 终于，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吞噬的时候，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光线，如同羞涩的贼，悄悄地、顽强地，从厚重床帘的边缘缝隙里，渗透了进来。 那光线起初很淡，很朦胧，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它确实存在着，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得清晰，一点点驱散着床帘内的浓墨般的黑暗。 它像一把冰冷的、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这绝望的夜晚，也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伪装，彻底剥离。 光线映亮了她怀中那个冰冷的盒子，映亮了她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也映亮了她空洞无神、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眼眸。 林小溪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那缕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晨光。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新的一天的希望。 只有一种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认知，如同判决书般，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审判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