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冰冷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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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礼貌却不容置疑的“我们即将结束营业”的提醒，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包裹着林小溪的、那层名为麻木的薄膜。 她猛地惊醒，仿佛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梦魇中挣脱，却发现现实远比梦境更令人绝望。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落在对面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上。顾明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姿态优雅，悄无声息，如同他出现时一样，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高级古龙水味，和那份冰冷刺骨的“通牒”，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桌上，那杯属于她的咖啡，依旧满满当当，一口未动。原本表面细腻的奶泡早已消散殆尽，只留下一圈圈丑陋的、深褐色的痕迹，如同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那寒意顺着神经末梢，闪电般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好冷。 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她试图端起杯子，想借由一点残留的、或许还带着余温的液体来暖一暖自己冰凉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根本无力握住那精致的骨瓷杯耳。指尖一滑，杯子歪倒，冰冷的、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浸湿了铺着白色亚麻桌布的桌面，迅速蔓延，像一块丑陋的、不断扩大的伤疤。 侍者闻声赶来，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恰到好处的关切：“小姐，您没事吧” 林小溪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她看着侍者熟练地清理着狼藉，白色的桌布被撤下，换上新的一张，纯白无瑕，仿佛刚才那场龌龊的、令人作呕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绊脚石”……“不必要的麻烦”……“父母的生意”……“你的学业”……“适时切断”…… 顾明远那温和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深处，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不是在商量，不是在沟通。他是在宣判。用最礼貌的言辞，最温和的姿态，下达了最残酷的、不容反抗的判决书。 她，林小溪，成为了顾言琛光明前途上的“绊脚石”，一个需要被清除的“不必要的麻烦”。而她最珍视的、努力想要守护的家人安稳和自身前途，则成了对方手中最有效的、胁迫她就范的筹码。 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 她一直都知道她和顾言琛之间隔着距离，那是家境、阅历和圈子的差异。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能一点点缩短这段距离，能够配得上他，能够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边。她拼命学习，争取奖学金，积极参加活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所有的动力，都源于那份想要与他并肩的渴望。 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在那座名为“家族”的庞然大物面前，她所有的努力和优秀，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不堪一击。他们不在乎她是谁，不在乎她有多爱顾言琛，也不在乎顾言琛有多爱她。他们在乎的，只有她可能带来的“麻烦”，和她无法提供的“助力”。 她甚至没有资格去“等待”。 等待，对于顾言琛而言，或许是争取时间、积蓄力量的权宜之计。可对于她，对于她那经营着小本生意的父母而言，等待，可能就意味着灭顶之灾。顾明远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隐藏的威胁，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全家人的头顶。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爱情是奢侈的梦想，而家人的安稳，是她无法抛弃的现实。 梦想可以破碎，心可以死去，但生活还要继续，父母还需要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而坚固的锁，将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所有因爱而生的勇气，都牢牢地锁死在了绝望的深渊里。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任何挣扎，都可能牵动那根连着父母安危的、脆弱的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身的。双腿虚软无力，仿佛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结账的——或许根本不需要她结账，顾明远早已安排好一切。她像个游魂一样，踉跄着走出了那间格调高雅、却让她感到窒息咖啡馆。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外面清冷干燥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与咖啡馆内恒温的暖香不同，秋夜的寒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她单薄的毛衣，直刺肌肤。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脖子上那条顾言琛送的淡蓝色羊绒围巾。围巾依旧柔软，带着她熟悉的、自己的体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言琛的雪松气息。这气息曾经让她无比安心和眷恋，是她在无数个思念的夜晚里，唯一能够抓住的温暖慰藉。 可是此刻，当那柔软的羊绒紧密地贴合着她的脖颈时，她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相反，那细腻的触感仿佛变成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呼吸，提醒着她这份礼物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她再也无法触及的男人，以及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曾经充满希冀的世界。 这条围巾，不再是爱的信物，而是变成了一个象征——象征着她那被家族势力无情碾碎的爱情，象征着她被迫接受的、屈辱的离别，象征着她从此以后，必须独自背负的、沉重而冰冷的秘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沿着大学城灯火通明的街道。周围是喧闹的人群，是年轻学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是充满了活力的生活气息。这一切，曾经也属于她。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外的旁观者，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与她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厚厚的冰墙。 她走过她和顾言琛第一次正式约会的电影院，走过他曾经等她下课的教学楼，走过他们无数次牵手漫步的林荫道……每一个熟悉的地方，此刻都变成了凌迟她心灵的刑场。往日的甜蜜回忆，如同褪色的旧照片，在脑海中一帧帧闪过，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加尖锐刺骨的疼痛。 她甚至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雨夜，他在她宿舍楼下，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大雨里，红着眼眶对她说：“别离开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当时，她以为那已经是痛苦的极致。 可现在她才明白，比起家族冰冷而精准的算计与威胁，个人情感上的痛苦，反而显得那么……单薄和无力。 那个时候，他们至少还能彼此拥抱，还能互相许诺，还能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而现在呢 希望在哪里 顾言琛或许还在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努力，还在与家族进行着徒劳的抗争。他或许还在计划着，如何对她开口，如何安抚她，如何许下“等他”的承诺。 可他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战争的硝烟还未完全升起，她就已经被对方用最卑劣的方式，逼到了绝境，并且……不战而降。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悲哀笼罩了她。她和他，像两个被蒙在鼓里的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大手操控着，走向那个早已注定的、分离的结局。而她，甚至连告诉他真相、与他并肩作战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战斗”的代价，她付不起。 寒风更加凛冽，吹得她脸颊生疼，眼睛干涩得发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原来是没有眼泪的。它只是无声地、缓慢地吞噬着你的一切，掏空你的心脏，冻结你的血液，让你变成一个徒具形骸的空壳。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再也迈不动一步。她在一个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那条冰冷的、如同枷锁般的蓝色围巾里。 周围等车的人来了又走，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浑然未觉，整个世界在她感知里都褪变成了黑白灰的色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又一下。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是顾言琛。他一定在奇怪，为什么她没有回复他之前约明天见面的信息。他或许会担心，会追问。 可她该怎么回复 告诉他，我们完了，因为你家人用我父母威胁我 还是继续演戏，假装一切安好，直到他亲口对她说出那个她早已知道的“决定” 无论哪一种，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果然是他发来的信息。 【小溪在忙吗明天下午没课吧，我去接你我们去看你上次说想看的那个展】 【怎么不回消息是不是睡着了】 【乖，看到回我一下。】 简单的几句话，充满了熟悉的关切和温柔。曾经，这些信息是她每天最甜蜜的期待。可此刻，这些文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她的眼睛，也烫伤了她的心。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指尖悬在虚拟键盘的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一个字。 告诉他“好”她做不到，她无法在明知结局的情况下，还若无其事地与他享受最后的温存，那对她而言是更残忍的酷刑。 告诉他真相她更不能。她无法想象顾言琛知道这一切后会如何反应。是愤怒地与家族彻底决裂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可能招致更疯狂的报复。还是……他最终也会在家族的压力下妥协如果是后者，那她的坦白，除了让他更加痛苦和自责之外，毫无意义。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想他好好的。即使那个“好”里，不再有她。 所以，她只能沉默。 这未回复的消息框，像一道突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了她与他之间。昨天他们还紧密相拥，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而今天，她却已经独自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绝情的孤舟。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围巾上雪松余味的空气，那气息曾经让她心安，此刻却只让她感到窒息。她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手机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变黑，倒映出她苍白、麻木、没有一丝生气的脸。 整个世界，仿佛随着屏幕的熄灭，也彻底陷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 她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寒风中的石雕，很久，很久。直到末班车从她面前驶过，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柔软的蓝色羊绒，依旧紧紧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在清冷的灯光下，泛着幽微而冰冷的光。 像一道美丽的，却无比沉重的。 冰冷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