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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坠入谷底。 刚刚结束一天的梅泷鏖战,虽胜却疲,元军的士卒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营垒。 整个元军大营的空气,弥漫着大战后,特有的血腥与汗臭。 山坳半道上,车轴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在渐暗的暮色中格外刺耳。 一队队元军中的汉人辅兵们,正费力地拖着板车,将今日战死的士卒遗体陆续往山下辎重营运送。 一位年轻的辅兵,看着车上层层叠叠的尸首,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对身旁的同伴低语。 “听说了吗那群在梅泷寨抵抗的畲家蛮子,只是断后的,就两千余人。” 说到这里,他的嘴巴不禁“啧啧”两下,继续小声议论。 “这胆子……够勇,咱们这边为了灭他们,死伤都达到六七千人数了。” “跟着蒙古人有几个年头了……头次见阵亡比例高的如此离谱的。” 他的同伴是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听到这些话,目光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前方正甩着鞭子监工的蒙古军官。 随后才压低声音,对着年轻辅兵提醒了几句。 “嘘,别乱说话!” “不过,那些畲家汉子,我是打心底里佩服。” “听收尸的孙老汉说,个个死状惨烈,却都没一个孬种,硬气得很。” 年轻辅兵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兄弟,这话你可千万注意点,要是让蒙古老爷听见了,没好果子吃。” “走吧,这腌臜的差事,我看明早还得再找人来帮忙,根本干不完……” 队伍沉闷地行至山道路口,众人皆疲惫不堪,无人留意前方动静。 突然,只听一声极轻微的破空之声,那名走在最前、正不耐烦甩着鞭子的蒙古军官身体猛地一僵。 只见他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额头上赫然多了一个被箭矢穿透的血洞。 “啊……!” 辅兵们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片惊叫,下意识地就想掉头往山上跑。 刚一转身,他们就见山道两侧的树林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数十名身穿黑甲的军卒。 人人手中兵刃寒光闪闪,彻底堵死了退路,火把摇曳中,映照出一张张冷峻的汉人面庞。 类似场景,在几处下山的要道同时发生。 所有试图上山报信或逃跑的元军,除却蒙古与色目军官不留活口外,其余汉人辅兵尽数被无声无息地扣下。 这群人被押往到山下,那三座已被悄然易主的骑兵大营。 大帐内,赵昺静听着最新押送来的汉人俘虏的口供,越听越不是滋味,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紧。 消息一条条汇聚而来,梅泷寨的惨烈战况终于清晰。 寨破,畲兵残部撤往更高更险的高安寨;一日血战,畲军战死两千余人;陈桂龙死战…… 当听到陈桂龙最后的惨状,赵昺死死攥紧衣袍,指节发白。 眼前浮现出那个前几日还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誓言铮铮的老汉身影。 “末将陈桂龙,迷途久矣,幸得天眷。” “而今,得遇明主,自此愿为官家前驱,万死不辞!” 迷途知返,方见曙光,旋即陨落。 命运对他,何其残酷 对自己,又何其吝啬 可愧!无法忽视的愧疚感缠绕上来。 虽知这是当时最无奈的选择,但那份“我虽不杀伯仁”的沉重感,依旧压得赵昺的心头为之一涩。 五千畲兵,经此一役,存活还能力战者恐怕仅余千人。 轻晃头颅,驱散这份沉重。 赵昺转向身旁肃立的也儿吉尼,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骑兵今日战死者几何” 一听问话,也儿吉尼立刻抱拳,清晰回禀:“官家,除清晨之战折了五百三十一位弟兄,午后清剿各处辎重营,几无伤亡。” “眼下扣除重伤者,可即刻出战者,仍有四千之数。” 听到骑兵一日折损了二成战力,赵昺的心头不禁一紧,继续追问:“安排都落实了吗” 也儿吉尼,语气笃定回应:“回官家,均已落实!” “各处辎重营的粮草、军械、战马、药材等一应物资,已悉数由归降辅兵搬运至三座大营之内,分类囤积。” “山上鞑子派出的探子与斥候队伍,共一十七人,已全数歼灭,未曾走脱一人。” “眼下,鞑子暂时是对我军行动一无所知。” 部署妥当,心头一缓。 赵昺看着桌上那份堪舆图,谨慎分析战况。 “这只是暂时,鞑子派出的人手,若是逾期不归,入夜后必定再遣精锐下山探查。” “他们是在等消息,而我们……是在等是时间。” 说到这里,赵昺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他们急,我军实则更急。” “若鞑子一旦知晓了山下变数,数万大军必定倾巢而来,以我军现有兵力,恐怕难保万全。” 听到可能要面临威胁,也儿吉尼的面色凝重,深以为然,附和道:“官家明鉴,那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请官家示下。” 赵昺却将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张问那边呢汉人辅兵之事,他办得如何了” 听到官家提及那名,最先归顺的汉人辅兵,也儿吉尼的语气是不吝啬赞美。 “官家,您说张问那小子啊!” “他的嘴巴属实有些机灵,不但会安抚人心,连传达命令,都很有一套。” “眼下那群三万之众的汉人辅兵,不敢说皆能全心效命。” “不过好在情绪都稳定,无人引起骚动,安排给他们的搬运、修筑事宜,皆能快速落实。” 这是一个利好的消息,让赵昺那凝重的面色稍缓。 不过,他随即下达一道让人猝不及防的命令:“将营中缴获的兵刃、甲胄,清点分发下去,给那群汉人辅兵。” 也儿吉尼一听令,脸色大变,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脱口劝阻。 “官家,此事万万不可!" “此等降卒,人心未附,若持利刃,恐生变数,届时内外……” “朕,如何不知!” 赵昺开口打断,目光却还是紧紧盯着舆图上面的几处位置,低头回应。 “但且宽心,你去告诉张问那小子,朕不怕他们拿起武器对着朕。” “若他们真有这份胆气和血性,反倒要高看他们三分。” “终日屈膝做牛马,与奋起争一条活路,让他们自己选。” 也儿吉尼眼见官家不听劝告,继续劝道:“官家,三思呐……那可是有足足……三万之数,这风险实在太……” 赵昺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语气坚定说道:“大战在即,稳定军心,才是首要。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熟悉官家的脾性,也儿吉尼心知无转圜余地,只能将担忧硬生生压回。 他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 旋即转身大步出帐,安排去了。 当无数汉人辅兵拿到武器后,让也儿吉尼担忧的骚动、或奋起抵抗的兆头,并未出现。 不知是午后天子亲手抬尸的举动,已在辅兵当中悄然流传,还是往日元军的欺压太过酷烈。 当冰冷的甲胄和磨砺过的刀枪,真正分发到他们手中时,三万辅兵的情绪非但没有恐慌,反而奇异地更加稳定下来。 张问更是敏锐地抓住了,凝聚人心的时机。 他是边一脚踩在装兵器的木箱上,边扯着嗓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前排人的脸上。 “弟兄们,看看!” “都他娘的给老子睁大眼睛瞧瞧,咱们手里攥着的是啥” “是真家伙,是刀!是甲!” “是平日里,咱们要是轻易碰一下,都要让鞑子抽鞭子的家伙啊!” 张问说的还不过瘾,猛地抓起一副皮甲,用力拍得砰砰响……声音又高又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可如今呢!看看官家,对咱的态度!” “他不怕咱们抄起家伙把他绑了给鞑子,反而是信得过咱们这帮苦哈哈……” “官家,他这般真心实意把保命的家伙都塞咱手里了!为啥” “大伙说为啥呢还不是因为咱们骨头里淌的也是汉家的血。” “不是那群鞑子眼里只会拉车挨鞭子的两脚羊呐!” “我所说的,大伙听听可有半句不对!” 听到这些震耳欲聋喊话后,底下黑压压的人群,许多辅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刚发到手里、还带着铁腥味的刀柄,眼神复杂地看着张问。 见气氛到了,张问的话锋更厉,几乎是在嘶吼。 “往日里给鞑子卖命,咱们算个屁死了不如一条狗!” “现在呢官家抬咱们一手,给咱刀,给咱甲,就是把咱们当人看!给咱们挣命的机会!” “明天,要是鞑子从山上下来,咱们怎么办” “是跪回去给鞑子当狗,等着被砍头祭旗吗!” “还是他娘的像个爷们儿一样,跟着官家,用这手里的刀,宰了那群欺压咱的贼厮鸟!” “给自己、给爹娘婆娃,杀出条活路来!” “拼了!!” 人群中,一位年长的老辅兵,猛地举起手中的刀,眼眶通红,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人群中被蒙古人欺压已久的情绪。 “拼了!” “杀条活路出来!” “干他娘的!”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武器,开始只是零星几声,迅速汇成一片愤怒的咆哮。 营寨之外,一下变得喧嚣鼎沸,火把映照着一张张激动而又决然的面孔。 然而,帐内的赵昺并未因外面汉人辅兵的群情激昂而有半分兴奋。 眉宇上的负担反而更重了几分,这都是活生生的数万性命,此战过后活下来的能有几何呢! 赵昺让自己保持全神贯注的精力,专注在堪舆图上,推演着战况的走向。 忽然,帐外传来一道清亮又带着急切的少年嗓音。 人未到,声先至。 “官家,俺来了。” “陈吊花将军,也到了,畲兵援军到了!” 帐帘被掀开,少年尉三郎带着一股风冲了进来,脸上因疾驰和兴奋而泛着红光。 赵昺刚巧抬起头,目光从地图移至少年郎的脸上,却只是看着他,并未立刻说话。 尉三郎一脸亢奋,正等着回应,却见官家沉默地盯着自己,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脸上兴奋,渐渐化为尴尬,挠了挠头问道:“咋、咋啦官家,您这么看着俺做甚” 赵昺看着他这模样,简直气笑,无奈道:“那她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你是不是又把陈将军和她的畲家军给甩在后面吃土了” 尉三郎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恍然,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官家莫怪!俺那宝贝马儿脚程太快,没留意……一高兴就跑过头了。” 话语刚落,帐帘再次被掀开。 一名身披风尘、眉宇间带着凌厉煞气的女将径直踏入,正是陈吊花。 她先是没好气地横了尉三郎一眼,随即转向赵昺,抱拳行礼:“吊花来迟,官家莫怪!” 见到这位足智多谋的女将风尘仆仆而来,赵昺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才真正微微一松。 终于,来了一位能出谋划策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