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灯火阑珊你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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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新开的书店，果然如陆文清所说，环境清雅。坐落在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道旁，门面不大，却装修得颇有格调，原木的书架，暖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墨清香和咖啡醇厚的气息。书店的老板是陆文清的大学同窗，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文儒雅的年轻男子，姓陈。 陈老板很是和气，听说沈如晦精通英文，且有校对经验，便爽快地答应让她试试，主要负责外文书区的整理、登记和一些简单的翻译摘要工作，按小时计酬，时间上也相对灵活。这对沈如晦来说，无疑是一份雪中送炭的好工作。她感激地看了陆文清一眼，心中充满了谢意。 接下来的几天，沈如晦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书店里。她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安静，有序，与书本为伴，可以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和生活的窘迫。她工作认真细致，将原本有些杂乱的外文书区整理得井井有条，做的翻译摘要也清晰准确，陈老板对此十分满意。 陆文清只要有空，便会来书店看她，有时带些点心，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会儿书，等她下班，再一起走一段路。陈老板偶尔会打趣他们俩，陆文清只是温和地笑笑，并不辩解，而沈如晦则总是窘迫地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她能感受到陆文清那份默默守护的心意，也感激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越是如此，那份无法回应、甚至心生抗拒的愧疚感就越发沉重。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那个仅见过寥寥数面、却在她心底投下巨大阴影的男人——顾长钧。 他的身影，他的眼神，总是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脑海，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那种莫名的慌乱和悸动，让她感到害怕又迷茫。 这天晚上，书店打烊比平时稍晚一些。陈老板有事提前走了，嘱咐沈如晦锁好门。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门窗，熄灭了大部分灯，只留了柜台一盏小灯照明。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夜已经深了，街上行人稀少，路灯在寒风中散发着昏黄而孤寂的光晕。 她裹紧了大衣，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正准备快步往姨母家走。忽然，一阵低沉而熟悉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书店门口的马路边。 又是那辆黑色的福特汽车。 沈如晦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车门打开，先下来的依旧是那位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这一次，下来的只有顾长钧一人。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毛呢长大衣，身形挺拔，在朦胧的夜色和路灯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孤峭冷峻。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的场合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在扫过书店招牌后，径直落在了正要离开的沈如晦身上。 他怎么会来这里这么晚了沈如晦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可是，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皮鞋踩在冰冷的路面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沈如晦的心上。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冷冽气息的味道，再次将她笼罩，让她呼吸困难。 他在她面前约一步远的地方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覆盖。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辨，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却蒙了尘的古董。 沈如晦紧张得手心冒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尽管那需要莫大的勇气。灯光阑珊处，他逆光而立，脸部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似乎翻涌着某种压抑的、复杂的情绪。 “这么晚下班”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整理一些书，晚了点。”沈如晦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微弱。 “在这里工作”他的目光扫过已经熄灯的书店橱窗。 “是，临时帮忙。”她老实地回答，心跳如擂鼓。他问这些做什么 顾长钧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脸上，似乎在她苍白疲惫的神色上停留了几秒。“住哪里我让车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沈如晦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抗拒，“很近的，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不麻烦……少帅了。” 听到“少帅”这个疏离的称呼，顾长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眸色似乎更深沉了些。他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防备的姿态，嘴角那抹淡漠的弧度又隐隐浮现。 “怕我”他忽然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直白。 沈如晦的心猛地一颤。怕是的，她怕。怕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怕他冰冷迫人的气场，怕他那种能轻易看穿她所有伪装的锐利眼神，更怕……自己那颗因他而莫名慌乱的心。可是，这些话，她如何能说出口 她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又是一阵沉默。夜风穿过空旷的街道，吹得路边光秃秃的树枝呜呜作响，也更添了几分寒意。沈如晦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了一下。 顾长钧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那微微颤抖的、纤弱的肩头，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明情绪。他忽然解开了自己大衣的纽扣。 沈如晦惊愕地抬头，只见他利落地脱下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带着他体温和独特气息的大衣，瞬间将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沈如晦彻底愣住了，像一尊雕塑般僵在原地，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他……他竟然…… “穿上。”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动作却并不粗鲁。他的手在她肩头轻轻按了一下，确保大衣不会滑落，那短暂的接触，隔着衣料，却仿佛带着电流，让沈如晦浑身一颤。 “我……我不能……”她慌乱地想要挣脱，这太逾矩了，太不合适了！ “穿着。”顾长钧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压，让她反抗的勇气瞬间消散。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无法解读，然后，转身便朝着汽车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少帅！您的大衣……”沈如晦急忙喊道。 顾长钧脚步未停，只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司机开车。司机小跑着为他拉开车门，他弯腰坐了进去。黑色的汽车很快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路边，消失在夜色深处。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沈如晦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身上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还残留着主人体温和气息的黑色大衣，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刚才手掌按在肩头的那一丝力度。路灯昏黄的光线洒下来，将她和她身上那件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男人的大衣，笼罩在一片迷离的光晕里。 灯火阑珊，他已回首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心乱如麻，不知所措。那大衣温暖得烫人，灼烧着她的肌肤，也灼烧着她的心。这一次，他未发一语，却用一件大衣，在她平静（或者说试图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分量的石子。 涟漪，正在不断扩大，演变成无法预料的波涛。她该怎么办这件大衣，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也像一道无声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