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却在碑后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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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刻着“顾沈氏”的乌木牌位，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在沈如晦冰封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自那日在佛堂彻底崩溃、恸哭失声之后，她身上那种令人窒息的、近乎活死人般的沉寂，似乎被打破了一道口子。 她依旧沉默，但不再是那种灵魂出窍般的空洞。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沉重的东西，是化不开的悲伤，是刻骨的思念，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对着那块冰冷牌位时，才会流露出的、混合着痛楚与一丝微弱依恋的眸光。 她开始更频繁地独自去往佛堂。不再是需要挣扎着、踉跄而行，而是带着一种沉默的、近乎仪式般的坚持。她会在牌位前跪坐很久，有时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三个字出神，有时会极轻地、如同耳语般，对着那冰冷的乌木说些什么，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和那尊慈悲的观音能听见。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是对那个无缘孩子的愧疚是无人可诉的委屈还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对那个立碑之人的复杂心绪 顾长钧依旧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每一点变化。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上那细微的转变，那颗一直悬在深渊边缘的心，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亮光。他不敢贸然靠近，生怕这缕微光会因他的惊扰而再次熄灭。他只是更加细心地安排着她的饮食起居，确保佛堂里总是燃着安神的檀香，垫着最柔软的蒲团，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支持着她这场艰难而漫长的、与内心伤痛的和解。 有时，他会在她离开佛堂后，独自走进去。他并不跪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牌位前，目光沉痛地凝视着那“顾沈氏”三个字，久久不语。他会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那深刻的笔画，仿佛能从中感受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的温度，也能感受到沈如晦在此留下的、无形的泪痕。他的背影，在幽暗的佛堂里，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沈如晦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她有几次，并未真正离开，只是隐在佛堂外廊柱的阴影里，或是站在不远处的窗边，默默地、看着他独自立于牌位前的模样。 我却在碑后看你。看你沉默的哀恸，看你小心翼翼的摩挲，看你那承载了太多而微微佝偻的肩背。 她的心，在那一片沉重的悲伤中，泛起一种奇异的、酸涩的柔软。她想起他夜半压抑的哭泣，想起他笨拙却固执的照顾，想起他刻下那三个字时，眼中那近乎毁灭般的痛楚和决绝。 恨意，不知在何时，已然变得模糊。恐惧，也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无声的陪伴和沉重的痛苦所消磨。剩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是怜悯吗怜悯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男人是释然吗释然于他终究以他的方式，承认了那个孩子，也间接承认了她那无法言说的痛苦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在共同承受了这巨大丧失之后，悄然滋生的……命运共同体般的牵绊 她说不清。她只知道，当她看着他孤独地站在牌位前时，她心中那片只为孩子流淌的泪河，似乎也分出了一支细流，无声地、悄然地，流向了他。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沈如晦又一次从佛堂出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久跪后的疲惫。她没有立刻回房，而是信步走到了花园里，在那座熟悉的石桥上停下了脚步。桥下的冰层已然融化，溪水潺潺，带着碎冰，叮咚作响，吟唱着春日的序曲。 她扶着冰冷的石栏，望着天边那轮即将沉落的红日，心中一片空茫的平静。失去的，永远失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在这悲苦的人世间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外氅，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沈如晦没有回头，也没有抗拒。她知道是谁。他身上那混合着淡淡烟草和冷冽气息的味道，她已经太过熟悉。 顾长钧站在她身侧，与她一样，望着天边那最后一抹残霞。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晚风拂过，带来料峭的春寒，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军装的衣角。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这一步，曾经是天涯海角，是无法逾越的鸿沟。而此刻，在这落日熔金、溪水淙淙的背景中，这一步的距离，似乎不再那么遥远，也不再那么冰冷。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生命的逝去，流淌着无尽的悲伤和愧疚。但似乎，也只剩下彼此，是这悲伤世界里，唯一能稍稍理解对方痛楚的人。 我却在碑后看你，看穿了你的痛苦，也看清了自己的心。那心，虽已破碎不堪，布满伤痕，却仍在为你……微微地悸动。 沈如晦微微侧过头，目光极快地掠过顾长钧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刻冷峻，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疲惫和柔和的侧脸。 恰在此时，顾长钧也若有所感，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夕阳的余晖在他们眼中跳跃，映照出彼此瞳孔中那清晰的、带着未干泪痕的倒影。那倒影里，有化不开的悲，有挥不去的痛，有无法挽回的憾，但似乎……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这初春溪水下悄然萌生的绿意般的……暖。 尽管前路依旧迷茫，痛苦依旧深重。但这一刻，在这座承载了他们太多记忆的石桥上，在落日与流水的见证下，两颗饱经磨难、破碎不堪的心，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了一种悲哀的、却无比真实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