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南洋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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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江北肃杀凛冬、暗流汹涌截然不同，南洋的清晨，总是浸润在温润的海风与蓬勃的生机里。 晨光熹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如晦缓缓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窗外传来的、不知名花朵的清新气息，不再是记忆中江北冬日那冷冽的、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寒风。 她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起身。脑海中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片破碎的迷雾，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一想就会头痛欲裂，伴随着莫名的恐慌。但比起刚醒来时那种彻底的空白和死寂，如今，至少有一些模糊的轮廓，偶尔会像水底的泡沫一样，悄然浮上心头。 比如，她知道自己是沈如晦。 比如，她隐约记得一个总是穿着白衣、眼神温和的医生，叫方清河。 比如，她会对某些特定的东西感到没来由的心悸——比如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比如男人压抑的怒吼，比如……雪。 但这些感觉不再像最初那样尖锐得能刺穿灵魂，它们变得钝了些，模糊了些，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方医生说，这是好现象，代表她的精神正在自我的保护机制下，缓慢地修复。 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方清河端着药盘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整洁的白大褂，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 “沈小姐，早上好。感觉怎么样”他走到床边，动作熟练地将药盘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沈如晦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很轻：“还好。” 她的目光落在方清河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这个耐心、温和、从不对她施加任何压力的医生，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他不会用那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她，不会强迫她回忆，只是日复一日地用药、谈话、陪伴，一点点引导她走出那片荒芜的精神废墟。 方清河仔细察看了她的气色，又为她测量了脉搏和体温，记录在病历上。“嗯，体征很平稳。”他放下听诊器，从药盘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棕色的药丸，递给她，又递上一杯温水，“今天的药。” 沈如晦顺从地接过，和水吞下。药味很苦，但她已经习惯。 “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去花园走走昨天你看的那株朱槿，又开了几朵，颜色很漂亮。”方清河温声建议道，他知道她近来对花草似乎多了一些关注。 沈如晦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在护士的搀扶下，她慢慢走到花园里。南洋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花园里花木繁盛，色彩斑斓，与记忆中江北冬日那单调的灰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走到那株开得正盛的朱槿旁，停下脚步。大朵大朵的红色花朵，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奔放。她记得昨天傍晚，夕阳给这些花朵镀上一层金边，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有一片恰好落在她的袖口上……那一刻，她看着那抹绚烂的红色，心底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情绪涟漪荡漾开来，让她唇角无意识地牵动了一下。 那或许，可以称之为“笑意”的雏形 此刻，在晨光下，朱槿花依旧明艳。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柔软的花瓣，冰凉的触感。没有昨晚那种微妙的感觉，但心头也不再是死水一潭。 她在花园里慢慢地走着，看着蝴蝶在花间飞舞，听着鸟儿在枝头鸣叫。周围的一切都是安宁的，祥和的。护士在不远处安静地跟着，给予她空间，也确保她的安全。 走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些疲惫，便在花园角落的一处石凳上坐下。这里相对僻静，抬头能看到一角蔚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 忽然，一阵轻微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沈如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但她很快又放松下来。这不是记忆中那令人心悸的战马嘶鸣和马蹄践踏声，只是寻常汽车驶过的声音。方医生说过，这里是安全的，很安全。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重新抬起头，望向天空。一片白云正悠悠地飘过，形状不断变幻。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模糊的、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现在她的脑海里——也是一片天空，却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有冰冷的雪花不断落下……路灯……昏黄的光晕…… 头痛骤然袭来，像一根针扎进太阳穴。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额头，脸色微微发白。 “沈小姐”护士立刻关切地上前。 远处的方清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快步走了过来。“怎么了不舒服”他蹲下身，担忧地看着她。 沈如晦闭着眼，缓了几秒钟，那尖锐的痛感才慢慢褪去。她放下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方清河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慢慢来，不着急。” 他扶着她站起身，慢慢往回走。他知道，康复的过程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会有反复，会有波折。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很可能意味着某些被深埋的记忆碎片正在试图浮现。这既是风险，也是契机。 回到房间，服下安神的药物后，沈如晦重新躺下。她侧过头，看着窗外明亮的南洋天空，那个破碎的、关于灰暗天空和雪花的画面已经消失了，但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感觉，却残留了下来。 那个模糊的世界，那个下雪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 那个让她感到心悸、让她崩溃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 她不知道。但潜意识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提醒她，那片被迷雾笼罩的过去，藏着巨大的悲伤与危险。而此刻身处的这片南洋晨光，是方医生为她争取来的、来之不易的避难所。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驱散心头那抹突如其来的阴霾。 在这里，她是安全的。 至少，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