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裂帛碎玉断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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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那一声“别碰她！”，如同冰锥碎裂，带着淬毒的寒意，瞬间将屋内残存的、勉强维持的平和假象击得粉碎。 顾长钧伸向摇篮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女儿恬静的睡颜仅寸许之遥。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目光沉铸地看向站在阴影里的沈如晦。她单薄的身躯在微微发抖，像一片在狂风中战栗的叶子，可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他许久未曾见过的、混杂着巨大痛苦与决绝恨意的火焰。 这火焰，比他初将她从南洋带回时更烈，更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彻底崩塌、燃烧殆尽了。 “如晦”他蹙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探究。他敏锐地察觉到，就在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内，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本已微微松动的冰层，不仅重新冻结，更甚以往，且布满了尖锐的裂痕。 沈如晦没有回答他。她的视线掠过他，落在那个紫檀木多宝格上，仿佛能穿透木质，看到抽屉里那本泛黄的日记和那张血迹斑斑的纸。那目光，让顾长钧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了。 或者说，她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些他试图用温情掩盖、却终究无法抹去的、血淋淋的过往。 沈如晦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光亮处，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即将喷发的岩浆。 “顾少帅，”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冰冷的距离感，“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顾长钧眸色骤深，下颌线条瞬间绷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沈如晦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而悲凉，听得人心头发瘆，“是啊，你怎么会明白你怎么会明白看着鲜血从自己身体里流干是什么滋味你怎么会明白抱着奄奄一息的早产儿却无人可依是什么滋味你怎么会明白……用尽最后力气写下‘恩断义绝’、‘黄泉路上亦不相识’时，那刻骨的恨与绝望是什么滋味！”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目光如刀，狠狠剜在顾长钧脸上。那些被她尘封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惨痛记忆，此刻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顾长钧的脸色在她一句句的控诉中，渐渐变得难看。他看着她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告诉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生产时是那般凶险，想告诉她他后来也曾疯魔般地寻找，想告诉她……可所有的话语，在她那燃烧着血色记忆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些……都过去了。”他最终只能干涩地吐出这几个字，试图上前抓住她颤抖的肩膀，“如晦，我们现在有念雪，我们可以……”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沈如晦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顾长钧都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抗拒，“过去是啊，对你顾少帅而言，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过去！是你可以轻易用几句温言软语、几分对孩子的疼爱就能抹煞的过去！但对我而言，那是刻在骨头里、融在血液里的痛！是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的伤！”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被他精心布置、充满了“温情”的房间，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这些日子，看着你在这里扮演慈父，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几乎要被你这虚假的温情蒙蔽，我就觉得恶心！顾长钧，你让我觉得恶心！” “沈如晦！”顾长钧眼底终于染上了怒意，她的字字句句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也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强势与不耐。他可以容忍她的怨恨，可以容忍她的疏离，却无法容忍她将他对念雪、对她那份小心翼翼、试图弥补的心，贬低得如此不堪！ “注意你的言辞！”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我的言辞”沈如晦仰头看着他，毫无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比起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我的言辞算什么比起那张用我鲜血写就的诅咒，这些又算什么！” 她猛地转身，冲到梳妆台前，一把拉开抽屉，胡乱地翻找着。首饰盒被扫落在地，珠玉钗环叮当作响，滚落一地。她看也不看，最终从抽屉最底层，摸出了一把小小的、却异常锋利的金剪刀——那是她平日用来修剪丝线的。 顾长钧瞳孔一缩，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沈如晦没有回头，她拿起剪刀，另一只手抓住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那头发乌黑顺滑，如同上好的绸缎，是顾长钧曾无数次在梦中抚摸眷恋的。 “你说这些日子是戏，”她背对着他，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我今日，便与你断了这戏台上的牵扯！”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一缕青丝，应声而断！ 她松开手，断发轻飘飘地落下，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他们之间，那刚刚萌生便被残酷现实扼杀的、微弱得可怜的可能。 紧接着，她又一把扯下腰间佩戴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莲纹，是他当年在她生辰时，亲手为她系上的。他曾说，“莲”同“怜”，愿永怜卿卿。 她握着玉佩，看了一眼，眼中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片决绝的灰烬。然后，她高高举起，狠狠地向地上掼去！ “不要！”顾长钧目眦欲裂，飞身上前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如同心碎的声音。那枚象征着过往情意、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玉佩，瞬间四分五裂，碎片迸溅开来，散落一地，再也拼凑不回原状。 沈如晦看着地上的碎玉和断发，缓缓抬起头，看向僵在原地的顾长钧。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虚脱与麻木。 “青丝已断，玉佩已碎。”她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逾千斤，“顾长钧，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如此发此玉，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说完，她不再看他那瞬间变得惨白、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脸色，踉跄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内室，将门轻轻合上。 “砰”的一声轻响，如同墓穴封土，将他和她，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顾长钧独自站在外间，脚下是散落的珠钗、断发和碎玉。他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听到她最后那决绝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拾起那一缕断发，指尖却在触碰到那冰凉发丝的瞬间，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他终究，还是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亲手扼杀了。 不，是那本日记，那张血书，那残酷的过去，将他们之间刚刚搭建起的、脆弱的桥梁，彻底摧毁。 他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碎裂的玉佩，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失去她了。 这一次，似乎是真正地、彻底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