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江北的冬夜，寒风卷着雪沫，扑打着帅府书房紧闭的窗棂，发出簌簌的轻响。炭盆里的火燃得正旺，橘红色的光映在顾长钧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积郁的沉郁。 他披着厚重的军氅，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并非军事地图或机密文件，而是一张南洋发行的、印刷着繁花似锦图案的普通画报。这是念之想办法弄来，让他能窥见一丝她所处世界模样的物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报上一种名为“火焰木”的橙红色花朵，眼神却飘忽着，没有焦点。 身体的伤痛在药物的控制和自身顽强的意志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下，新生的皮肉带着痒意，提醒着他那场几乎夺去他生命的劫难。但身体的恢复，并未带来内心的平静。相反，随着行动能力的恢复，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焦灼、悔恨与无尽思念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日夜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南洋的消息，如同隔着厚重浓雾透出的微光，时明时暗。他知道她在方清河的照料下，身体在好转，情绪曾有过片刻的平和，甚至……展露过一丝笑意。这些消息是他支撑下去的唯一养料，每一次听闻，都让他既欣慰如饮甘霖，又刺痛如受凌迟。 欣慰于她正在逃离他带来的阴影，刺痛于那个让她展颜的世界里，没有他的存在。 “如晦……”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沙哑寂寞。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不断翻涌的、关于她的破碎记忆——路灯下的惊鸿一瞥，雪夜里的紧紧相拥，她含泪的控诉，以及最后……那双彻底失去光彩、空洞死寂的眼眸。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了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是念之。 顾长钧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警惕。若非极其重要之事，念之绝不会在他独处时如此匆忙前来。 “进来。” 念之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激动、紧张、甚至有一丝……惶恐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译出的电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少帅！”念之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电文双手呈上，“南洋……方医生急电！” 顾长钧的心骤然一沉！急电难道她的情况恶化了又发生了什么意外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感到一阵眩晕，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他几乎是抢一般抓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如炬，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电文是方清河亲自拟写，措辞依旧保持着医生的冷静与客观，详细陈述了沈如晦近日的身体异常、检查过程以及最终的诊断结果。但当顾长钧的目光触及那最关键的一行字时—— 【沈如晦小姐，经确诊，已怀孕七周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长钧保持着低头看电文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惨白。攥着电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发出清晰的“咯咯”声，那张坚韧的电报纸，在他掌心被揉捏得变形。 怀孕……七周余…… 他飞快地在心中计算着时间。那正是他强行将她从精神疗养院接回帅府，在她神智昏沉、半是强迫半是绝望的那几次纠缠之后……是他出征前线，几乎命丧沙场之前…… 是……他的孩子。 他和如晦的……孩子。 一股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比任何子弹造成的伤害都要猛烈、都要深刻！那早已愈合的伤疤之下，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最原始最本能的激动和喜悦！他顾长钧，竟然有了子嗣！是他和深爱之人的骨血！ 但这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更汹涌、更冰冷的现实感所吞噬。 他想起了她得知怀孕时的反应——据电文所述，是彻底的崩溃，极致的恐惧，视若毒蛇猛兽，甚至因此再次陷入精神危机。 他想起了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想起她空洞绝望的眼神，想起她在他身下颤抖哭泣的模样…… 这个孩子，于他而言是惊喜，是希望，是生命的延续；但于她而言，恐怕只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和痛苦记忆的延续，是牢牢锁住她的、新的孽缘枷锁。 是他，又一次，在她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时候，将她推入了更深的黑暗。甚至这一次，是以一种她无法摆脱的、最残酷的方式。 “呵……呵呵……”顾长钧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苍凉，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怆。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狂喜与痛苦交织的剧烈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浑然未觉。他几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扇！ “呼——！” 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着冰冷的雪片倒灌进来，吹得他军氅飞扬，书案上的文件哗啦作响。冰冷的雪花落在他滚烫的脸上，迅速融化，与眼角控制不住渗出的湿热液体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他迎着风雪，死死盯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无尽的黑暗与遥远的距离，看到那个在南洋角落里，因他而再次承受折磨的女子。 “如晦……如晦……”他一遍遍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深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我们的……孩子……” 他抬起颤抖的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留下一片冰冷的湿痕。 这个孩子，是意外，是枷锁，是新的磨难。 但，这也是他与她之间，再也无法斩断的、最深的羁绊。 无论她是否愿意，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绝不会放手。为了她，也为了这个流淌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他必须更快，更狠，更牢固地掌握一切权力，扫平所有障碍。 他要给她和孩子，一个真正安全、无需担惊受怕的将来。 哪怕，代价是她的恨，是他的罪，是更多人的鲜血。 顾长钧缓缓握紧了拳头，任由冰冷的雪花落满肩头。他眼中的痛苦与脆弱渐渐被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如铁的决绝所取代。 雪，越下越大。江北的夜，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变得更加深沉难测。而男人的心，也在这一夜的风雪中，完成了一次残酷的蜕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