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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内，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血腥气冻结。那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带来的短暂生机，如同昙花一现，迅速被更浓重的死亡阴影所吞噬。 沈如晦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双眼紧闭，长睫如折翼的蝶，再无一丝颤动。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唇色褪尽，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烛火尚未彻底熄灭，却也已在风中摇曳欲灭。 “如晦！沈如晦！”方清河半跪在床前，声音嘶哑破碎，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徒劳地试图将她从死神的怀抱中拉回。他的手指依旧按在她体内试图止血的部位，但那汹涌而出的生命之流，似乎正随着她意识的远去而变得缓慢、冰冷。所有的药物，所有的按压，在那决堤般的生命力流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将方清河彻底吞没。他赢了，他从死神手中抢回了孩子，可他却要永远地失去她了。这个认知，比地牢的黑暗、比顾长钧的威胁，都更加令他痛彻心扉。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却仿佛已隔天涯的容颜，那些在南洋短暂相处的点滴，她偶尔流露的脆弱与挣扎，她最后看向他时那滴浑浊的泪水……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尖锐的碎片，狠狠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方医生……血……血好像流得慢了些……”旁边协助的医生，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小声说道。 方清河猛地回神，凝神感受。确实，那汹涌的外出血，似乎因为宫体的逐渐疲软和药物的最后一点效力，变成了缓慢的、持续的渗漏。但这绝非好消息！这往往意味着……内部出血可能加剧，或者，是生命体征极度微弱、血压骤降的表现！ 他颤抖着手，再次去探她的颈脉。那跳动，微弱得如同蛛丝，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参汤！再灌！无论如何再灌进去一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疯狂和不甘。 门外，顾长钧依靠着廊柱，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里面方清河那绝望的呼唤和骤然加剧的混乱声响，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他听不到婴儿的哭声了，也听不到沈如晦任何的声音，只有方清河那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和医生们慌乱的脚步声。 一种灭顶的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不敢想象里面的情形，不敢去想那个可能的结果。 “少帅……”念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里面……情况似乎……很不妙……” 顾长钧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恐惧。“不！不会的！她不能死！我不允许！”他低吼着，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向某个无形的存在宣战。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隔着一扇门的煎熬，猛地直起身，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方清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沾满了暗红的血渍，脸色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与灰败，那双曾经清澈坚定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他踉跄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依靠着门框才没有倒下。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门外如同石雕般僵立的顾长钧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死寂。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滞。 顾长钧死死地盯着方清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方清河看着他，看着这个一手造成所有悲剧的男人，眼中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疲惫。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字音： “孩子……活了。” “她……失血过多……昏迷……能否醒来……看……天意……”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顺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连续的精神高度紧张、体力的巨大消耗和此刻巨大的悲恸，终于压垮了他。 而顾长钧，在听到“孩子活了”时，心脏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但随后的“昏迷”、“看天意”，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看天意…… 他的如晦……他的女人……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强行咽了下去，眼前阵阵发黑。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念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如同踩在刀尖上，走进了那间充满了血腥与死寂的产房。 床上，沈如晦静静地躺着，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破碎的瓷娃娃。而在房间的角落，稳婆怀中，那个瘦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正发出细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哭泣。 新生与濒死，在这血色黎明，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同时呈现在他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