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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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主院，卧房内的时光，仿佛被浸在一种粘稠而温暖的琥珀里，缓慢流淌，却又每一刻都孕育着无声的惊雷。沈如晦的意识，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在小心翼翼排除了最初那最尖锐的恐惧顽石后，开始更加大胆地舒展嫩芽，探寻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壤。 她清醒时，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护理和注视念雪。她开始表现出更明确的偏好和意愿。当小荷依照方清河的指引，将一块光滑温润的玉佩和一块柔软吸水的棉布同时递到她眼前，轻声询问“如晦，想碰碰哪个”时，她的目光，会在两者之间缓慢地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块棉布上，甚至，极其轻微地，朝着棉布的方向，点了点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确是一个清晰的、自主的回应！ 小荷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依言将棉布轻轻放在她手中，感受着她指尖那细微的、却带着明确意图的摩挲动作。 更多细微的变化，如同春雨后的笋尖，悄然冒出。 她会因为窗外一声格外清脆的鸟鸣而微微侧耳，视线投向声音来源。 当小荷播放起一首旋律极为舒缓、她未出阁时似乎听过的江南小调时，她闭合的眼睑下，眼球转动的节奏会变得与那旋律隐隐相合，紧抿的唇角线条，也会在不经意间，柔和那么一丝丝。 她对念雪的关注，更是与日俱增。不再仅仅是看着，她会在他咿呀学语时，眼神专注地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小嘴上，仿佛在努力分辨那无意义音节背后的含义；会在奶娘抱着念雪，让他用小手抓住她一根手指时，不再迅速收回，而是任由那小小的、温暖的力量握着，久久没有动弹。 所有这一切，都被帘外的顾长钧，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解读神谕般，一丝不漏地捕捉、分析、珍藏。他的心，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进步而雀跃，又随着她每一次因困惑或回忆而蹙起的眉头而揪紧。他像守护着绝世珍宝的巨龙，既贪婪地想将一切占为己有，又恐惧自己过于灼热的气息会惊扰了这脆弱的生机。 真正的突破，发生在一个宁静得如同油画般的清晨。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在床前洒下柔和的金线。念雪刚刚醒来，被奶娘抱在怀里喂了奶，心满意足地打着小嗝，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转动着。小荷正用温热的棉绢，轻柔地为沈如晦擦拭脸颊和脖颈。 一切都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平和，缓慢。 就在这时，沈如晦的目光，追随着小荷擦拭她手臂的动作，她的嘴唇，几不可查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气流摩擦的微弱声响。 小荷的动作猛地顿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向沈如晦。 沈如晦似乎也对自己发出的声音感到有些困惑，她微微蹙起眉，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再次尝试。这一次，那气流声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隐约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水……” 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如同蚊蚋，却像一道划破寂静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小荷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是哽咽着，连忙端起旁边温着的清水，用小小的汤匙，小心翼翼地送到沈如晦唇边，声音颤抖着重复：“水……小姐要喝水……来了，水来了……” 沈如晦配合地微微张开嘴，咽下了那勺清水。 而帘外，一直如同石像般伫立的顾长钧，在听到那声模糊却清晰的“水”字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巨大的电流击中！他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酸楚、以及巨大失落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她说话了…… 她说的第一个字，不是他的名字，甚至不是孩子的名字…… 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水”。 可这已经足够了！这足以证明，那个被他亲手打碎、又被他强行拼凑回来的灵魂，终于重新发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初声虽微，却石破天惊。它宣告着一个沉默世界的终结，也预示着一段更加复杂、更加艰难的关系，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