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吹旧梦人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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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清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沈如晦沉寂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他隔三差五便会抽空来看她，有时带些医院食堂里节省下来的、还算可口的饭菜，有时带些时令的水果或点心，更多的是对她生活琐碎而真切的关心。他甚至真的帮她从医院里接了一些整理病历的零活，虽然报酬依旧微薄，但至少稳定，也免去了她在外奔波的辛苦。 姨母家的态度，也因此有了明显的转变。虽然依旧谈不上多么亲热，但至少冷言冷语少了，饭桌上也能见到一点荤腥了。表弟妹更是喜欢这个总是带着笑容和零食的“陆哥哥”。这一切，都让沈如晦在寒冷的冬日里，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她感激陆文清，发自内心的。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他伸出了援手，给了她一份如同兄长般的庇护。和他在一起，她可以暂时放下沉重的包袱，不用时刻紧绷着神经，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甚至偶尔露出一两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然而，连沈如晦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说，她不愿去深究的是，她对陆文清的这份感激和依赖，始终停留在一种“亲情”的层面。就像溺水之人抓住的一块浮木，是生存的需要，是心灵的慰藉，却似乎……缺少了某种能让灵魂为之震颤的悸动。 陆文清似乎也满足于这样的现状。他细心、体贴，从不逾矩，只是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用他的方式，为她撑起一小片相对安宁的天空。他偶尔会提起一些南京的旧事，提起两家人曾经的融洽，言语间，似乎隐含着一丝对未来的、模糊的期盼。沈如晦不是不懂，只是每次话到嘴边，她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现在的处境，谈何将来更何况，那份深藏心底的、因另一个身影而起的慌乱，让她无法坦然面对陆文清眼中那份日益清晰的情愫。 这天，陆文清休班，特意约她出去，说是有个朋友开了家新书店，环境清雅，需要一些帮忙整理书籍的临时工，想带她去试试。沈如晦自然是愿意的。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冬日的阳光难得地露出了脸，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照在身上，总归是暖洋洋的。 陆文清兴致很高，和她聊着医院里的趣事，聊着上海与南京的不同。沈如晦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干净的路面上，看上去，竟有几分和谐与宁静。 就在他们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响起。沈如晦下意识地抬头，只见那辆熟悉的、锃亮得晃眼的黑色福特汽车，正从对面驶来。车窗半开着，她再一次，毫无防备地，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顾长钧独自坐在后座，似乎正要前往某个地方。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街面，然后，准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以及……她身旁的陆文清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沈如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看到顾长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是意外是审视还是……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悦 他的目光在她和陆文清之间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陆文清也注意到了这辆气派的汽车和车里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他下意识地侧身，微微将沈如晦护在了身后半个身位，这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让车里的顾长钧眸光更沉了一些。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淡漠的、近乎讽刺的弧度。随即，他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无意中瞥见了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升起了车窗。黑色的汽车没有丝毫停留，平稳而迅速地驶过路口，消失在车流之中。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钟。 可是，对沈如晦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汽车消失不见，她仍然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顾长钧最后那个眼神，那抹似有若无的讽刺，像一根细针，扎进了她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她吗嘲讽她前几日还在他面前狼狈不堪，今日却能与另一个男子并肩同行，看似安然还是……在他看来，她与陆文清站在一起，是某种不言自明的、理所当然的归属 风吹过，带着寒意，卷起地上干枯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风，似乎也吹散了她心头刚刚积聚起来的那一点点暖意。 “如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陆文清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担忧，“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刚才那辆车……” “没……没什么。”沈如晦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可能是有点冷，风吹的。”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陆文清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闪烁的眼神，心中疑窦丛生，但他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想要披在她身上。“穿上吧，别着凉了。” “不用了，文清哥，我不冷，真的。”沈如晦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动作，语气有些急促。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为什么仅仅是顾长钧无意的一瞥，就能让她如此失态甚至对陆文清真诚的关怀，都产生了抗拒 陆文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温和，将外套重新穿上，柔声道：“那好，我们走快一点，书店里暖和。” 沈如晦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陆文清继续前行。可是，她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顾长钧的出现，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将她试图构建起来的、与陆文清之间的那份宁静与和谐，吹得七零八落。 她不禁想起父亲还在世时，家中书房里挂着一幅字：“风吹旧梦人不归。”那时的她，还不懂其中深意。如今，站在这繁华却冰冷的上海街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些关于温暖、关于安稳的旧梦，早已被现实的风吹散。而那个不该驻留于心的人，即便不曾归来，他的影子，却也如这无处不在的风一般，搅乱了一池春水，让她无所适从，无处可逃。 旧梦已随风而逝，而新的波澜，却才刚刚开始涌动。她不知道，这阵风，最终会将她的命运，吹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