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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此刻因心疼和着急更深了几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晓得了！晓得了！老婆子你甭唠叨了！俺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老公公嘴上应着，连忙弯腰去捡那枣子。可他显然腿脚不便，动作有些摇晃，衣角无意间挂在了小方桌的边缘。只听“哐当”一声闷响，本就放得不甚平稳的小桌猛地一歪！桌上盛放瓜果的盘子瞬间倾斜，金黄的梨子、红润的枣子、蔫软的桃子如同被解开了束缚的顽童，骨碌碌滚落一地！几个圆滚滚的梨子更是不听话地径直滚出了院门，停在玄渊脚前的泥地上。 “哦——吼——！”老婆婆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指着滚了一地的果子，又气又心疼，“你这个老头子！俺刚说完还没喘口气儿，你就又弄撒了一地！你也忒不济事了！当年俺爹娘说的没错，俺就不该不听劝！若是……若是俺态度坚决点儿，当年就嫁给了隔壁老赵家的三小子，如今也不至于……不至于跟你……跟你受这半辈子的穷！”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哭腔和深深的委屈。 那老公公本就慌乱不堪，闻言更是老脸涨红，一边手忙脚乱地满地捡拾果子，一边却忍不住梗着脖子，又气又急地回嘴：“可不是！那还不是……还不是你当年就看上了……俺……俺的美色了呗！” 此言一出，原本气得眼眶发红的老婆婆，瞬间瞪大了那双不再清明的老眼，脸上的愠怒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噗嗤”一声，绷不住笑了起来！布满褶皱的脸上如同开了一朵干枯却充满生命力的菊花，她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指着自家老头儿笑骂道：“你个老不要脸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二尺七的驴脸！还……还美色哩！笑死个人了！俺当年那是被猪油蒙了心！蒙了心了你懂不” 那老公公见老伴儿笑了，自己也跟着嘿嘿直乐，挠着一头花白乱发，脸上皱纹里也堆满了笑意，仿佛刚才那点狼狈与拌嘴，早已烟消云散。 院门外的玄渊，也被这突如其来又瞬间化解的矛盾，这质朴无华又充满了烟火气息的老夫妻拌嘴给深深打动，嘴角不由得扬起了真心的笑意。他弯下腰，拾起脚边那几个沾了泥土的梨子，弹了弹灰，又踏进那开着门的农家小院。 “老丈，老人家！”他朗声开口，声音温和清朗，“在下路过贵宅门口，见几个果子滚了出来，顺手捡起。物归原主。”说着，双手将那几个梨子递向还在乐呵呵捡枣子的老公公。 正与老伴儿相视而笑的老公公闻声抬头，先是一惊，见是一位身着素净麻衣、容貌俊朗、气度不凡的少年郎君站在自家院中，手里捧着那几个滚出去的梨子，面上还带着温和善意的笑容，不由得又惊又喜。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枣子，在破旧衣襟上蹭了蹭那双布满老茧与泥污的手，小跑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几个梨子，感激道：“哎呀！小郎君！多谢！多谢了！你看老汉这笨手笨脚的……真是多谢小郎君了！”他脸上带着局促又真诚的笑容，皱纹舒展开来。 旁边笑弯了腰的老婆婆也止住了笑声，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看向玄渊的目光里充满了慈和与感激，也连声道：“多谢小郎君！小郎君真是个好心人！” 三人一起动手，很快便把滚落一地的果子重新捡拾干净，整齐地摆在擦拭过的小方桌上。虽然果子品相寻常，但在这朴素的农家小院里，却透着一股温馨的生活气息。 玄渊将最后一颗滚到墙角石缝里的枣子拈起放回盘中，直起身，拱手告辞：“老丈，老人家，果子已归位，在下便不叨扰了。” “嗐！叨扰什么！”老公公连忙拉住玄渊的衣袖，动作带着乡农的朴实与亲热，“小郎君帮了俺们大忙，怎么能连口茶汤都不喝就走不成！不成！老婆子！快去烧水！”他转头朝老婆婆使眼色。 老婆婆也是一脸的殷切，布满风霜的脸上堆满笑容：“是啊是啊！家里虽没啥好东西，一碗粗茶小郎君莫要嫌弃！一定要吃过晌午饭再走！老头子，你快去村口李屠户那儿看看还有没有剩的点肉骨头！我去后院摘些新鲜菜叶！”她说着就要转身去忙活，动作麻利得与她佝偻的身形极不相称。 玄渊看着两位老人那发自内心的挽留和热情，心中一股暖流涌动。这份朴素真挚的情谊，如同一泓清泉，暂时涤净了他心中因阴谋论带来的阴霾和沉重。他心头一软，想着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便笑着点头：“老人家好意，在下却之不恭了。那就叨扰一顿家常便饭。” “好咧！好咧！”老公公欢喜得直搓手。老婆婆也眉开眼笑，连忙钻进了灶间生火。 玄渊被热情地让进堂屋，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几把同样磨损的长凳。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泥土的气息。他在桌旁坐下，看着老婆婆忙碌的身影和老公公兴匆匆出门买肉的背影，心中感动之余，忽觉不妥。 “糟糕！”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又摸了摸宽大的麻布袖子。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来，平日里起居用度全由阿七安排妥当。此番独自出门散心，竟是身无分文！ 在人家白吃白喝这……这如何使得！ 玄渊老脸微红，顿感坐立不安。方才还感慨人心纯粹，转眼自己就要做那吃白食的，真是丢人现眼。 他目光落在桌上那盘简陋的果子上，又看向院中那棵枝叶稀疏的垂柳。忽地，他灵光一闪。 “有了！”他伸手摘下头上那根用来绾住长发的乌木簪，走到正生火的老婆婆身边，将乌木簪递过去，笑容坦荡自然：“阿婆，方才走得匆忙，未曾准备。这根簪子您拿着，劳烦去街上换些银钱，多买些吃食酒水回来。今日是七夕佳节，正好与老丈同饮一杯。” 老婆婆正往灶膛里塞柴火，闻言一愣，连忙摆手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小郎君快收回去！一顿粗茶淡饭，值当什么！老婆子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快拿回去！”她神情坚决，仿佛受了侮辱。 玄渊笑道，朗声吟诵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阿婆，五花马千金裘我没有，这根簪子，权当是换酒之资，您就代我销一销这万古愁，如何” 他语气豪迈洒脱，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既化解了尴尬，又透着几分不羁的真诚。 那老婆婆虽是农家妇人，不通文墨，但这句子中的洒脱豪迈之气却也感染了她，再看玄渊眼神清澈真挚，绝无半分施舍轻视之意，心中犹豫起来。 一旁的老公公恰好听到，哈哈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老婆子！小兄弟是爽快人！快些去！别墨迹了！拿着簪子快去换钱！今日是七夕，俺也要和小兄弟把酒同销万古愁！哈哈！” 他这“万古愁”三个字学得惟妙惟肖，更是增添了轻松欢快的氛围。老婆婆也被逗乐了，看看自家老头子，又看看一脸笑意的玄渊，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伸出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根乌木簪。她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旧布包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份沉甸甸的情谊。 “那……那小郎君你等着，老婆子这就去。”她声音有些发紧，脸上带着几分赧然和郑重，对着玄渊又福了福身，这才攥着簪子，步履有些匆忙地出了院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