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还是那片云海还是这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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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死寂后，是老道士们此起彼伏、带着惶急的催促声。他们甚至来不及再多看下方山坳一眼，更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纷纷掐诀念咒，身形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流光，如同受惊的鸟群，仓皇无比地朝着万寿山深处、五庄观的方向疾射而去！眨眼间，方才还喧嚣拥挤的云头，便只剩下紫袍道人一人。 紫袍道人（大师兄）望着同门们狼狈逃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并未立刻离去，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 山坳入口处，血腥气依旧浓烈刺鼻。李未已策马缓缓走出那片尸骸狼藉之地，邹凉扛着那杆巨大的乌沉长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少年白袍胜雪，纤尘不染，眼神平静地望向万寿山深处，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只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点尘埃。 紫袍道人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他抬起右手，隔着遥远的空间，对着李未的方向，遥遥虚点了一下。指尖并无光华流转，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印记悄然落下，融入虚空。 “好孩子…莫急，且再等等。”他低声自语，随即不再停留，脚下祥云微动，整个人化作一道凝练的紫色流光，速度远超同门，后发先至，瞬间消失在万寿山云雾缭绕的深处。 山风呜咽，卷起血腥，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仙家气息。李未似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苍穹，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吁——” 李未勒住缰绳，白马停步。前方山路愈发狭窄陡峭，林木幽深，已非马匹所能通行。 “阿凉。”李未翻身下马，声音平静。 “未哥！”邹凉立刻上前，小脸上还残留着激战后的红晕，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亢奋。 李未将缰绳递给他，目光扫过少年肩头那杆沾着暗红血迹的巨大长枪，又落在他那身同样沾染了狼血的破旧袄子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因激动而微微发亮的眼睛上。 “牵马回去。”李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路上小心些。回去后，切记，把搭兜里的弩箭都补满，算算日子此前让准备的装备也该到了，你留意着。” 邹凉闻言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心道：这才是自己认识的未哥！刚才那持弩点杀、眼神冰冷如霜的模样，虽然狠得让人心头发寒，但总觉得有点陌生。眼前这个连回去路上都要叮嘱自己补满弩箭、听着好像有点“怕死”的未哥，才是那个带着他们一路闯过刀山火海、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主心骨！自己今天看到的这一幕，说给沙塘鳢和阿七他们听，他们肯定以为自己在吹牛！ 李未看着邹凉那副“我懂我懂”的憨笑表情，以及眼中那丝尚未散去的、对自己方才“狠辣”形象的惊叹，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他太了解这小子了，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啪！” 李未抬手，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邹凉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傻笑什么脑子里又在转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赶紧滚蛋！” 邹凉被拍得缩了缩脖子，却笑得更欢了，心中的那点陌生感彻底烟消云散。他用力点头：“哎！知道了未哥！我这就回！你…你上山小心！”他深深看了李未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随即不再多言，牵过白马的缰绳，扛着那杆长枪，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路走去。少年的背影在星月光辉下，显得格外挺拔，带着一股初经血火淬炼的锐气。 李未目送着邹凉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拐角，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整了整身上那件依旧洁净如新的素白长衫，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抬头望向通往山顶的崎岖小径，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 上山。 依旧是那座清秀玲珑的小山，山风带着草木清香，沁人心脾。不多时，李未便再次登临山顶。 眼前，依旧是那片浩瀚无垠、翻滚不休的云海。洁白的云气在星月光辉下流淌，如同凝固的星河，静谧，深邃，隔绝了所有窥探，也阻断了前路。 李未站在山崖边，望着这片仿佛亘古不变的云海，面色平静无波。上一次的挫败与惊疑，早已在方才的血火洗礼中沉淀下去。他心中澄澈如镜，并无半分急躁或沮丧。 上次礼数不到那便再试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冽的空气带着浓郁的灵气涌入肺腑。随即，他对着那片深不可测的云海，深深一揖到地，腰背弯折如弓，姿态恭谨到了极致。清朗的声音穿透云气，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山巅： “弟子李未，自东土大唐慕名而来，万里之遥，经险跋涉，特来拜师。望仙师垂悯，将弟子纳入门下！”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与执着。 云海翻涌，无声无息。星月之光洒落其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李未直起身，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并未在原地等待，而是后退几步，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上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山风拂过他的鬓角，衣袂微动，整个人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沉静得如同一尊石像。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李未睁开眼，起身，再次走到崖边。依旧是那恭谨到极致的一揖，依旧是那清朗执着的声音，一字不差，再次响起： “弟子李未，自东土大唐慕名而来，万里之遥，经险跋涉，特来拜师。望仙师垂悯，将弟子纳入门下！” 云海，依旧。 李未面色如常，退回原处，再次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一盏茶。 起身。 揖拜。 朗声。 “弟子李未……” 三遍。 四遍。 五遍…… 他就这样，不温不火，不徐不疾，如同最精密的钟表，每隔一盏茶的时间，便重复一次相同的动作，相同的言辞。每一次揖拜，都恭谨如初；每一次开口，都诚意满满。没有焦躁，没有抱怨，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或动摇。仿佛这并非一次次徒劳的尝试，而是一场必须完成的、关乎信念的庄严仪式。 星月无声流转，山风掠过林梢。时间在这单调而执着的重复中悄然流逝。山顶之上，唯有那白衣少年一次次揖拜的身影，和那穿透云海、执着不变的清朗声音，构成一幅奇异而震撼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