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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奴婢聆百官奏报，心潮澎湃，五内俱沸！陛下之功业，上追三皇，下盖五帝！” “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一，此乃定万世文字度量之基，开万代文明之先河！修驰道，筑长城，兴水利，此乃固帝国筋骨，安万民之心！北却匈奴之凶顽，南抚百越之不化，此乃彰天朝威仪，布陛下仁德于四海！陛下扫灭六国，混一寰宇，非为一人之尊荣，实乃拯万民于水火，救苍生于倒悬！” “六国暴政苛法，民不聊生；诸侯割据征战，生灵涂炭！唯陛下，如旭日东升，驱散黑暗！” “唯大秦，如砥柱中流，安定乾坤！陛下之功，高于泰山！陛下之德，深于东海！陛下之业，光耀万代，永世不朽！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奴婢斗胆，代天下万民，叩谢陛下再造之恩！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赵高的话语极富煽动性，将嬴政的功业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更是将统一战争描绘成一场救民于水火的圣战。 彻底否定了六国统治时期的合理性，将其斥为“暴政苛法”、“民不聊生”。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引发一片嗡嗡的附和之声：“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嬴政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玉藻纹丝不动。 赵高那极具蛊惑力的颂扬，如同滚烫的潮水般将他包围。 “贴心老奴”、“钻营弄权”、“阴毒”、“铲除异己”、“把持诏令”、“铲除异己”、“安插亲信”…… 赵天成那冰冷而精准的评价，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赵高话语中刻意的逢迎与夸张的煽情，也能感受到那话语背后对权力的无限渴望。 百官的山呼海啸渐渐平息。 嬴政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平身。 大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他沉默着。 厚厚的歌功颂德的奏疏堆在御案之上，像一座沉重的小山。 百官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敬畏、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揣测。 嬴政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那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赵高依旧谦卑地低着头，姿态无可挑剔……群臣的面孔在他眼前模糊又清晰。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那堆厚厚的奏疏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了悟： “朕……知道了。” 百官心头都是一凛，陛下这反应，与往日接受颂扬时的泰然截然不同。 那堆厚厚的奏疏依旧堆在案头，仿佛无声的讽刺。 李斯在阶下，垂着头，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陛下这短短四个字，印证了他的猜测——那日阳狱之语，尤其是赵天成那句“被成功束缚”、“目标只剩长生”、“无法自我否定”的剖析，深深刺入了陛下的心魂。 那堆颂扬奏疏越堆越高，恰恰是陛下内心被刺痛后，下意识寻求的慰藉与肯定。 然而，李斯自己却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缓了过来。 他终究是李斯，法家巨擘，帝国丞相。 赵天成的话撕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也让他看清了更深的危机和……一线生机。 那“皇帝之法”的思路，如同黑暗中的微光，他必须抓住，也必须由他来主导！ 陛下的动摇，正是他重掌方向、奠定“法圣”之名的机会！ 百官各怀心思的沉默中，李斯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惶惑，而是恢复了往昔那种锐利与决断的精光。 他挺直腰背，双手捧笏，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响起： “陛下！臣李斯，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嬴政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他看到了李斯眼中那熟悉的锐气，这让他疲惫的心神略感一丝异样。 “讲。”嬴政的声音依旧低沉。 “陛下圣心烛照，洞悉时弊，欲行‘皇帝之法’，厘清权责，释放民力，以固万世之基。” “臣奉旨草拟新法细纲，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李斯顿了顿，声音更加有力，“新法之要旨，当以法家为骨，重其‘定分止争’、‘富国强兵’之根本！然则，为顺应陛下‘释放民力’之圣意，新法于细节处，确有变通，旨在予黔首一线生机，寻一条活路！”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李相竟如此直白地承认要修改秦法 这还是那个以严刑峻法为圭臬的左丞相吗 李斯无视那些惊疑的目光，继续道：“其一，新法将于关中先行试之。关中之民，久沐王化，忠勇可嘉，根基稳固，试法于此，可收稳妥渐进之效。” 他先划定了试验田，避免全面铺开引起过大动荡。 “其二，赋税征收，数额依《田律》、《户律》旧制不变，以确保国库充盈，军国重事无虞。”李斯深知钱粮是帝国的命脉，不敢轻易动摇赋税总额这个敏感点。 “然则，徭役征发之法，当有变通！”李斯提高了声调，抛出核心改动，“依新法《徭律》细则：凡家有二丁者，抽一丁服役；家有三丁及以上者，抽二丁服役。服役之期，仍为每年一月。服役期间，官府当保障基本口粮，严禁克扣！” 这改动看似不大，却让不少朝臣瞪大了眼睛。 这意味着家里壮劳力少的，可以免除徭役了！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李斯紧接着补充：“更有进者，凡家中丁壮当年服满朝廷徭役者，其家该年所应纳之‘户赋’，可减免三分之一！”户赋是按户征收的重要税种，减免三分之一是实打实的实惠，直接减轻了服役家庭的负担。这是将服役与减税挂钩，激励百姓主动服役。 “其三，”李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新法将删减部分过于严苛细碎、徒增扰民、无益国本之旧律！” 他目光扫过群臣，举出实例：“如《行律》中‘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之条！路遇贼人杀伤，百步之内旁人若不救援便要罚两副铠甲，此律苛细难行，徒增民怨，新法删之！” 他又道：“再如《田律》中‘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壅堤水’等细则，本意虽好，然执行过苛反成扰民，新法予以放宽尺度，只定大则，具体由地方官吏因地制宜把握，但严禁借机盘剥！”
